陆景元握着扇骨的手指缩紧,扇面骤停在其颌骨下三寸的位置,他语气轻飘飘的,“我是问你要去何处。”
    修琴屏气凝神,只觉得四周瞬间静下来,枯叶落地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这位爷暗示她答非所问,他亦是明知故问,修琴有口难言,袖中握紧的手心不禁沁出冷汗。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正当她觉得自己死定了时候,身后厚重的乌木门被推开,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个莺莺脆脆的声音道:“陆公子,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陆景元望过去,自己名义上的小夫人出现在纯黑的木门后,她小半身子露在门外,一只手不安地来回扣着门缘,双眼中的惧意犹如一汪热泉,正在往外丝丝冒着水汽。
    “嗯。”陆景元路过修琴身侧,手指一旋墨扇骤毕,修琴听得心惊肉跳,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太太出现后大爷身边淡去的戾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只闻他道,“永言配命,谨言慎行,看清楚自个身份。”
    姝姝随陆景元来到览筠院最深处,这里茂木修竹,层层叠起的玉楼就藏在其中。
    四周偶有鸟鸣,随细碎的日光点缀其中,姝姝一个人跟在陆景元身后,修琴早被陆景元的亲信拦得远远的。
    不多时层层翠嶂移去,绿穷而玉楼出。
    楼外一块乌金木匾上龙飞凤舞刻着四个大字。
    “君竹碧影”
    楼两侧立着精雕细琢的雄狮石像和护卫若干。
    姝姝在石狮子前停住脚步,盯着那四个墨金大字,高楼邛影覆盖了她的身后的影子,山林间的阴凉慢慢裹住她,从发髻凉到她的心里。
    放眼这周边,草木丛生,人迹罕至,实在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陆景元推开君竹碧影的窗门,回头见少女木在石狮子旁,道:“还不进来。”
    姝姝回过神来,晃掉脑中的不好的幻想,陆景元已经走进屋里,外面日敝风高,看起来比楼里更可怕,她抬脚连忙跑入君竹碧影。
    护卫把门关上。
    二人来到一间书室,陆景元抽出一张上好的宣纸,铺在青玉案上,提笔写字。
    姝姝在门边磨磨蹭蹭,缓步走到青玉案两寸外正对陆景元的位置。
    这间书室里弥漫着她从未闻过的冷香,窗纸外墨影重重,她不明白,为什么陆景元要带她来这里。
    “陆公子,我有一事想要同你坦白。”来时,她已将这句话,在腹中来回翻滚了数百遍,如今终于是要说出来了。
    陆景元执笔稳重,挥手笔走龙蛇,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排列有序,落在白纸之上。
    他没有发声,也没看她,无动于衷写自己的字。
    姝姝捏紧皱得不成样的衣袖:“陆公子,我其实......我……”
    “行了。”
    姝姝话说到一半,陆景元打断她,他手中的笔未停,只淡而锐的眼风扫过她发白的脸颊。
    他道:“你的事,我一清二楚。”
    说完他又问:“会些什么?”
    姝姝怔了许久,听到陆景元不耐烦地问了第二遍,才咬了咬下唇吞吞吐吐回答:“会,会写一些字......”
    “......书画,女工,琴筝等,你会什么?”
    “只会一些女工。”
    香室香烟泛泛,陆景元轻笑一声停笔搁置,他看向姝姝,眼尾熏染若有若无的嘲意。
    第9章 相处
    “容家养你十几年,将你养成了个五体不勤的废人,到底不是亲生。”
    他的声音清明好听,若上好的玉石敲击出来的声音,但姝姝听来却格外刺耳。
    他说,不是亲生,不是,亲生。
    他在提醒她不是容家的嫡女,提醒她只是个被人丢弃在雪地里的孤儿。
    “如此,陆家太太于你,是有些德不配位。”男子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这句话更像是一根针刺进她的肉里。
    少女后退一小步,眼周一圈很快就嫣红一片,眼底流露出伤心的泪光,像是春雨细细中带露的杏。
    “若是,若是陆公子今后有可心之人,我愿无条件与公子和离,只求,只求公子收留我一段时日......一段时日就好,女工,琴筝,我可以学的......”
    姝姝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几乎是哽咽的,如果陆景元要逐她出陆家,她回到大莫山去住,这后果都算是好的,而她是重生一世的人,她很清楚这般回去,周氏和容宜不会放过她。
    她又会重新走上一世的老路。
    难道又要像上一世那样,被人毒害含冤而死吗?
    上一世临死前的记忆若失去理智的野兽,撕破禁锢冲出来,在她脑海中横冲直撞,那时的她躺在冰凉冷硬的地上,吸入毒烟后浑身疼的痉挛不止,十指在地上挠出条条血痕,也不能减轻她的半分疼痛。
    死亡迫近之时,她心中的恐惧涌上至高点,她在黑暗中流干了血与泪。
    她还想活下去。
    姝姝难受地咬住唇肉,她仅仅是想活下来,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不明白想活下去,难道也是一种罪过吗?
    陆景元静静地听她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想留下可以,你需为我做几件事。”
    姝姝又不懂了:“公子你说。”
    她这样弱小的女子,能为他做些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