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晚云不是。她是在师门的呵护中长大的。
    或许是被她的坚强和耐摔耐打骗了,也或许是他惯常的思路,他心底觉得,她也跟他们一样。
    至于她曾经的拒绝和闪躲,他以为只是他和薛鸾不清不楚让她误会太深,假以时日,让她看到他的真心,一切就会雨过天晴。
    可他终究想错了。或者说,他也不曾真正地了解她。
    “此事怪我。”裴渊道,“我若能开诚布公地与你说清楚,兴许能让你不那么害怕。”
    晚云却缓缓摇头:“有些事,并非言语可为。我那时一心只想逃离,大概也沉不下心来和阿兄坦诚这些。更何况,好些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她深吸一口气,坦诚道:“过去,我只想要阿兄给的好,不想承受由此而来的负担。虽说要和阿兄在一起,便要和阿兄一道并肩支撑,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怕我做不到,更怕让阿兄失望。与其走到破裂的那一步,不如早早撒手,至少还是兄妹。”
    裴渊看着她,一时心中涌起许多情绪,将心头塞得满满。
    他想开解她,告诉她不必害怕,一切有他,他会担起这一切。可转念一想,她今日说这番话,其实已经跳过了他的开解,打算独自承担起这一切。
    他感到一阵痛。
    此事最难能可贵的并非她想通了,而是她明知困难重重仍旧逆流而上的孤勇和决心。而这一切,若是没有今日一谈,他将永远不得而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抚摸她的脸,哽咽了:“可你终究没有撒手啊。”
    “我做不到。”她望着裴渊,双目清澄,“阿兄已经在我心里扎根,若是连根拔除,不是把心也拔了么?这几日看着阿兄昏迷不醒,我只有一个念头,要把阿兄治好,和阿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什么姓薛的前朝公主,什么太子,什么牛鬼蛇神都尽管来,我不怕。”
    她勾了勾唇角。
    那笑意触到了他心中的柔软,他呢喃了句“云儿”,手上微微一带,将她拥入怀里。
    她壮了胆子蹭了蹭,在他颈间寻到了个舒服的位置。可他俩都有些激动,有些紧张,彼此的心跳咚咚交错,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怕压着他不舒服,于是微微撑起身子,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她脸上一红,却不自觉地暗自笑了笑。
    裴渊轻轻抚摸她的背,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就在不久前,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她回头。
    其实他仍然小看了她。他们在人生最孤单落寞的时候相遇,相互照亮过彼此。日后的人生,怕也只有那道光才能叫自己念念不忘。
    他是如此,她终究也会明白。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幸他们在关键时刻都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在九年前拔剑相救,她在九年后排除万难,回来寻他。所以才有了这一刻的圆满。
    “云儿。”
    “嗯?”
    他顿了顿,犹豫道:“你能再说一次么?就是……你最开头说……”
    “我喜欢你。”她爽快地说。
    裴渊扬起笑,仿佛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比他第一次得了大胜还心潮澎湃。
    “你知道我先前要说什么?”
    “什么?”
    “我也喜欢你。”
    第148章 冬去(一百二十八)
    临到辰时,天空扬起了鹅毛雪。
    些许落在鼻尖上,凉凉的。
    晚云在仁济堂长大,仁济堂是做生意的,所以她也算半个买卖人。
    做买卖最讲究勤快,所以堂中上下都是卯时就起身准备,等市鼓一响就热热闹闹地开门迎客。
    有了这个习惯,要适应军营里的生活就不算太难。将士们卯时晨起操练,大冷天里痛痛快快地喊一嗓子,将寒气消退。
    伙房炊烟袅袅,几十号伙夫有条不紊地备着上万人的早膳,等着将士归来享用。
    晚云也早早地煎好了药,医正陈如梅昨日不得机会,今天终于见到晚云,便拉住他那一脸怯色的孙子,对晚云一再拜谢。
    那童子对晚云昨日瞪他的模样记忆犹新,如今见她嘴里客套着,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又不由缩了一下,忙躲到陈如梅身后。
    这时,却听陈如梅道:“在下观殿下面色苍白,莫不是病了?怎么我等不曾知晓?”
    晚云搪塞两句,只说头疾复发。陈如梅也知道裴渊头疾的事,自也知道他有药。此事向来不归他管,也就不多过问。
    再来到伙房里,药膳已经备好。晚云尝了尝,将碗筷一并放入食盒中。
    伙长笑嘻嘻地说:“据说这小郎这方子是用作大补的?过两个月我家娘子生了,不知吃得不吃得?”
    晚云向他道个喜,道:“若给产妇吃,方子要改一改。”说罢,她将药材的增减一一写下。
    伙长接了,拱手道谢。
    玉门关又下了一场大雪,关城内外,白茫茫的一片,纯净和平。
    晚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
    昨夜过后,心境全然不同了,好像看什么都是美的。
    “常郎!”
    不远处,冯安小跑前来,笑嘻嘻地递给她一把伞,道:“殿下醒了,问常郎何在。典军说常郎熬药来了,殿下看了看外头的雪,便令我给常郎送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