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韵说:“右腿从小腿到脚背也都受到程度不小的撞击,脚跟和脚趾部位查到有骨折,不过王主任说可以治好,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左腿的手术做了,其他一步步来。”她看看知春,“荣钧他,知道自己腿没了么?”
    知春摇摇头:“一直没敢告诉他。”
    荣韵叹了口气:“那就等他好一点儿再说吧。”知春感觉上下牙齿筛子似的不断碰撞,咯咯作响,所幸还能控制住,她紧咬双唇,怕在荣韵面前失态。
    荣韵看着她,缓缓说:“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感觉会好受些。”
    知春的眼圈再次红了,但她倔强地摇摇头,她已经哭过太多次,她不想总是浸泡在泪水里。
    荣钧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醒来时,他很克制地喊痛,王主任几次过来给他加大了药量,他又给知春推荐一种营养物质。
    “他现在没法吃东西,身体又太虚,只能通过输液提供营养,这种白蛋白是目前最好的,就是比较贵。”
    知春立刻说要,她还要求王主任给荣钧用最好的药,她暂时不去考虑高昂的医疗费用,也不去考虑追索肇事赔偿等麻烦问题,她现在只关心荣钧,只要能减轻荣钧眼下的痛苦,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有天半夜,荣钧忽然醒来,意识如水晶般清澈透明,他看见伏在枕边倦极而眠的知春,这两天她时刻不离他左右。
    知春蓬头垢面,脸上犹挂着泪痕,几缕散发粘在湿润的面颊上,凄楚可怜。
    荣钧费力地移动手,吃力地帮她把发丝拨开。知春动了动,醒过来,目光触及荣钧的眼睛,整张脸立刻陷入警觉而温柔的备战状态。
    “是不是哪里疼?”
    荣钧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这一刻为何身心都如此宁静安详,让他心怀感激。
    “知春,辛苦你了。”
    知春说:“不辛苦。”她捉住荣钧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磨蹭。
    荣钧的目光温柔得令她心碎,她想给荣钧展示轻松的一面,想让荣钧觉得她扛得起现在的局面,可她缺乏她所期望的那种定力,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滚落。荣钧的手指滑过她面颊,为她拂去湿漉漉的泪珠。
    “知春,你相信有神灵吗?”
    知春不明所以,呆呆望着他。
    “我被卷进车里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荣钧眼中充满怜惜。
    知春泣不成声。
    “后来,好像有只手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从阎罗殿里给推了出来。”荣钧充满困惑,“你说奇不奇怪?”
    知春不信鬼神,但此刻,她衷心感激那只把荣钧重新推回尘世的手。这天夜里,他俩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彼此宽慰,彼此取暖,直至荣钧因疲倦再度昏睡过去。知春不断亲吻荣钧的手,两天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好多了。
    住院第三天,姚天若把蓉蓉带到医院来了。
    “天天吵着要见爸爸,我怎么哄都没用。”姚天若很无奈。
    知春叮嘱女儿:“一会儿见了爸爸别大声嚷嚷,也别缠着他说话,爸爸生病了,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蓉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使劲点头。
    荣钧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蓉蓉初来病房,对什么都好奇,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地问知春,知春抱起她,压低嗓门给她解释。
    “蓉蓉。”荣钧醒了,看见女儿,如做梦一般。
    蓉蓉立刻惊喜地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踢踢踏踏奔到爸爸床前。
    “爸爸!”她愉快地大喊。
    女儿不知忧愁的表情感染了荣钧,他也浮起一丝笑:“想不想爸爸?”
    “想!”
    “亲爸爸一口好不好?”
    蓉蓉双肘撑在床沿上,小身子朝前探着,在荣钧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荣钧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女儿的到来让他精神振作了不少,两人说了会儿话,知春见荣钧有强撑之意,便走过去拉女儿。
    “蓉蓉别跟爸爸讲太多话,他会累的,你和外婆回家吧。”
    蓉蓉哪里肯,扭股糖似的粘在荣钧枕头边。
    “就让她再待一会儿吧。”荣钧说。
    知春只得放手,蓉蓉开始教爸爸唱她在幼儿园学的儿歌。
    知春和姚天若站在窗前低声说话。
    “那闯祸的司机有什么说法了没?钱怎么个赔法?”
    “不知道,荣韵在帮忙交涉,说是不太顺利。”
    姚天若嗔责:“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能做甩手掌柜,自己留点神盯着,关系到荣钧往后的医药费的。”
    知春不想在这时候讨论如此头疼的问题,心烦意乱地敷衍:“我知道。”
    她和母亲说着话,眼睛却始终望着床那边。
    蓉蓉一边唱歌,一边左右摇晃身子,两只小手抓住床沿,仿佛正坐在一条小船里。唱着唱着,她就挪到床尾去了,猛然一掀荣钧的被子。
    知春头皮一炸,像被电击了一样惊跳起来。
    蓉蓉惊讶地叫唤:“爸爸,你怎么只有一条腿了?还有一条腿呢?”
    知春踉踉跄跄冲过去,想弥补,想掩饰,但心知已于事无补。
    荣钧奇怪地静默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蓉蓉看看身后颤抖的母亲,又看看床上呆呆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她还在等荣钧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