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灯光从顶上照下,将他锁紧在一起的浓眉照出了峰峦,英挺的身姿也在地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山风拂起他因为练兵还未来得及梳洗的发丝,却没曾撼动他凝住的神情。
    “哥。”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男子把信折起,缓缓转了身。
    “是谁来的信?”
    少女的绝世容颜令得满庭的月光也失了颜色。她温声道:“我刚听说京城来人了,是段二哥差来的吗?他可是已经到京师了?一路上他们还好吗?”
    第281章 爱吃牛肉的倔老头
    男子目光在她脸上凝住片刻,眉头紧锁起来:“他们到了,但我们所托的镖,却被人劫走了。”
    长年呆在边关营地,他嗓音微显喑哑,使他显露出与年纪不大相符的几分沧桑,还有几分疲惫。
    “劫走了?”少女听闻,脸色顿时就变了,“怎么会有人劫这个?是谁干的?那明明只是母亲一件残甲啊,难道他们不知道那是我们威远侯府的镖吗?!”
    “我还不知何故。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刚才我在这儿想了半日,我们霍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仇家,此人身份我猜不出来。”霍修眉头锁得紧紧的,“差人来信之前,段疏他们已经查了好些天,也没有头绪,如今已经禀报了朝廷。”
    “那怎么办?我们上哪儿去找这贼人?”延平着急地走到他面前。
    “他们让我回京处理。”霍修把信递给她,眉头凝得更紧了,“当初派镖局押送,就是为怕延误军机。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我必须回去一起。”
    “可是,皇上答应么?”
    “答应,信件里附有皇上批的文书。”
    延平把目光从纸上抬起来,默了会儿然后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你要回去?”
    “事关母亲,我怎能不去?”
    霍修看她片刻,然后点点头:“也好。留你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那我们几时启程?”
    霍修看着天上月光:“无论如何得留点时间打点好手头的差事,后日一早出发吧。你带人收拾些行装。咱们路上走快些,顺利的话,一个月便能进京了。”
    ……
    虽然平时见面也少,但皇帝不在京师,还是显得空落许多。
    花月会的计划一定在推行。
    方清雪最近拿到了地方上传来的文书,进宫与陆太后商议过后,在京畿各县内开始筹办女学。此举当然也遭到了各方势力的质疑和反对,但是经过努力,目前还是有三个县把女学开办起来了,正琢磨如何聘请采用授课的老师。
    直接请男子自然不行,改革也得循序渐进。
    这阵子就计划着请历届的文魁前去执教,实在不行,就聘请女师,但要经过考核。
    赵素看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需要自己亲历亲为,就等着唐程两家这边的消息。
    这日却接到了邬兰凤的信,使她记起早前着人去问她安排些差事给女工的事来,没想到拖到这时才有信来,她急急忙忙打开来看,果然是邬兰凤的回复。“船坞目前就有少女工在做工,虽然都是力气活,但每个船坞要再腾出或者是增加些许位子来也不是不行的。”
    赵素把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邬兰凤虽然没有提到哪里有难处,但赵素也琢磨得出来,这事儿没那么好办。何纵那天回的话其实也有道理,现有的工种如何把工人替换为女子,那么失业的男子不是又得发愁生计?
    直接把女的取代男的差事,根本不科学。而船坞里要增加工位,这其实就是在为难她们娘俩了,更没有必要。
    思来想去,还是得扩大工业化,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就业问题。
    但大梁这时代的国情与明朝相差不多,重农抑商,矿产,船坞,冶炼这些大工业差不多都掌在政府手上,而且全是男工,女工就别想了,有那个技术也没那个体力。丝织业倒都是女的,只是终究僧多粥少,而且早已饱和。除此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工业了。
    要想提供生产位,就只能发展工业,开辟工位。简单说,就是得办厂,当厂长!
    毕竟是工业么,这方面肯定是何纵更拿手。
    想到那日何夫人还进宫给陆太后请安,想必何婉瑜那事儿已经翻篇了,她从案头翻了罐茶叶去了工部。
    到工部一问,何纵却不在,说是上南门园子那边察看瓷器厂了。
    这不正中下怀么?
    赵素又揣着茶叶去往瓷器厂。
    还没到厂门口呢,就见门前一条开满了各色小吃店的街,何纵正背着手在各个摊位前巡视。偶尔试吃一两口,又皱着眉头,摇摇头去了下家。
    赵素看了几下子,小碎步走上去,探出只脑袋到他眼前:“何大人?”
    何纵刚刚拿竹签叉起块卤牛肉,看到这儿,卤牛肉也掉下来了:“你怎么在这儿?!”
    赵素嘿嘿一笑:“我闲着没事儿,去工部想找您喝茶来着,您不在,说您来这儿了,我这不也找过来了么?——怎么,何大人这是想吃零嘴儿了?”
    何纵平时到哪儿都一副严肃的样子,几时被人撞破过这种画面?当下就窘了,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脸一板,道:“瞎说!我就是家里老太婆嘴馋,我替她带的!”
    “哟,没想到这么维护礼教的何大人您还惧内呢?”
    何纵被她绕得没了脾气,双手负起来,说道:“你找我干嘛?”
    赵素把茶举起来:“我不是说了么,找您喝茶呀。”
    “没那工夫!”
    “那您带我去瓷器厂参观参观总行吧?”
    “你去那儿干嘛?”
    “他们都说我不学无术,我跟着大人您,去学学见识。”
    何纵迈下台阶:“让你爹带去!”
    “大人,我会一十三种牛肉做法哦!”
    何纵的步子倏地就停了下来,而且还很不争气转了身。
    赵素笑眯眯地说道:“您只要带我进去瞧瞧,今儿晚上,我亲手给您做铁板牛肉。想当初皇上就是因为一顿烤牛肉对我另眼相看的,您难道兴趣尝尝?”
    她可是注意得明明白白,先前他尝的每一道全都是牛肉制品!要说他不好这口,她可不相信!
    在她笑眯眯的眼神下,何纵的心确实也在动摇啊,她会做吃的,凭一手厨艺把太后和皇上全给哄得服服帖帖的,他早就知道了,要说拒绝,那当然是可以毫不费力地拒绝的。可是她也没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小姑娘,不,一个马上要母仪天下的准皇后,关心下民生也很正常啊!
    是她自己提出来做给他吃的,皇上吃过的菜品,他尝尝又怎样?
    欲再绕个弯子,讲究讲究,又觉得别人倒罢了,在她面前——自己什么倒霉样没让她看过?懒得多嘴了,道:“跟上来吧。”
    第282章 谁搞的鬼?
    六七月京城多雨,皇帝与庆云侯刚入地宫,天就阴沉了。轰隆隆的雷声不时地炸响在半空。
    地宫用来停放先帝灵柩的大殿东北角上,坍塌的位置还没清理完整,断裂的石梁上已经套上了粗大的绳索,正待用绞链转运出去。
    “原本再有两年工夫就能完工,谁预料到会出这样的事……臣等死罪!”
    负责皇陵修建的几个官员跪在地下瑟瑟发抖,在工部郎中孙晏回完这番话后,地下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发生这种事,按例当然是要先发落一批人。
    皇帝扶剑立在地宫中央,面朝着那堆残土:“下面的人呢?”
    “已经全挪出来了,正安放在外面的草棚里。”
    皇帝转身,利落眉眼冲向地下的孙晏:“事情发生之前,皇陵附近可有什么异状?”
    孙晏紧吞了两口唾液:“塌方是四日前的夜里。却又不算太晚,因为尚有几十名工匠在内整理器具。也是这么个天气,雷声轰隆隆地下起雨来,先是地面上面有人喊雨水顺着沟渠进宫了,随后臣立刻着人抢修,但就在这时候,一道雷打下来,然后石梁断了,上层的砖和土全塌了下来。”
    “也就是说,事发的时候四处浑乱,有没有别的声音也不能确定?”
    孙晏惭愧地低下了头。
    “皇上!”
    庆云侯带着护卫自外面进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稀疏的但是大滴的雨点打在目光所所及的台阶最上层。
    皇帝跨步出去,冒着雨从中间甬道出了皇陵,来到东面一排石砌的屋子,这里是做为官员甚至是皇帝皇子前来视察的歇脚处所。如今这里已经打点好了床铺桌椅等一切用具。
    “皇上,”庆云侯拂去头顶雨珠,门口拍了袖子才走进来:“臣已带人在皇陵细细查过,很难找到痕迹了。从地宫内部来看,那么粗一道石梁要人为弄断,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臣去检查过石梁质地,与工部备案的石材核对过,确实无误,那么被人从采办材料的时候动了手脚,不太可能。”
    “那你的判断是,确是天灾?”
    “臣不敢断言,修建皇陵出现事故虽然不罕见,但一般而言也就是砖石被压垮,像石梁断裂——这在民间是可以引起极大波澜的,每朝每代对这等主材都慎之又慎,此事又发生在雷雨天里,确实值得深究。”
    皇帝透过窗户看着檐下已经连成线的雨,负手道:“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何晟等人与敬事房合谋在药材上以次充好之事?”
    庆云侯微顿,深深颌首:“何晟他们胆子太大,死不足惜。”
    “他们从两三年前开始,就在算计史恩了。”
    庆云侯默语。片刻后他扶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先帝突然崩逝,朝中确实有许多首尾未曾了结。近三年,试图挑衅的人是有不少。”
    “如果把时间再往前放放呢?”
    面对皇帝这样一问,庆云侯顿住了。
    皇帝却也没有再往下说,转身拿起搁在桌上的剑来道:“眼下也是大雨,让胡晏带路,去看看那日泄水的位置。”
    “这下着雨,要不臣去得了……”
    “别废话了。”
    ……
    赵素跟着何纵往瓷器厂转了一圈,出来时外面就亮堂了,大雨过后的街景看上去有些萧条,先前一字排开的食摊儿这会儿都缩进了铺子里。
    “何大人,我请您吃饭去?”
    赵素可没忘了她答应过的事儿。
    何纵躬腰上了马车,在车上道:“得了吧,到处湿漉漉地,老夫懒得陪你闹了。”
    赵素咧嘴笑着,踮脚朝车里的他摇手:“那明儿见!明儿我再去衙门拜访何大人!”
    马车迅速掉了个头,飞快走了。
    赵素看着手上没送出去的茶叶,嘿地笑了一下,掂了掂之后也登车回府了。
    虽然没跟何纵正经打听到办厂之事,但瓷器厂这一转,她却看到了从上到下流水线作业的大致模式。可能是陆太后带来的影响,这年头为数不多的工厂,也行分层管理制,瓷器厂里外四五百号人,算不小规模了,回头有取经的价值。
    下车后就看到花想容坐在角门墩上仰头看树顶的麻雀,刚打了声招呼,花想容便如箭一般射到了跟前:“姑娘!此行不负所托,还真让我打听到唐程两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