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簌簌眉眼含笑:“原来你们几个躲在这里说话。”
    “正宴还没开始,只是过来小聚片刻罢了。簌簌快坐下说话。”江月慢以主人身份说话,她面上挂着浅笑,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听出来她对秦簌簌与旁人比的冷淡来。
    “你就是明珠县主?”李姝遥望过来,“之前月皊给我写信,有提到过你。”
    秦簌簌转过身来,对着李姝遥福了福身,正式见礼。她含笑开口:“这位就是小郡主吧?小郡主眉目雅致气度非凡,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你可真会夸人。”李姝遥笑起来。
    秦簌簌这才将目光落在月皊的身上,问:“没想到月皊给小郡主的信中会提到我,不知道是怎么提起我的?”
    李姝遥道:“月皊说刚到长安便结识了你,她说你人很好,和你很投缘呢。”
    秦簌簌慢慢勾唇,她望着月皊,意味深长地说:“当然了,我和廿廿关系最好了呢。廿廿,你说是与不是?”
    月皊心里一瞬间升起顾虑。今日江家设宴,一切以和为贵,她又不得不顾虑自己如今的身份。
    可是所有的顾虑在她脑海中闪过一遍之后,她还是抬起脸来,望向秦簌簌一字一顿:“不是。我和明珠县主并不熟。”
    李姝遥有些惊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没有问,却也瞧出了端倪。
    秦簌簌唇畔的笑容愈浓。
    李姝遥望了月皊一眼,浅琢磨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听说今日几位殿下也会来,他们已经到了吗?”
    “应该还没到。”江月慢道。
    一位女客问:“太子殿下今日也会来吗?我听说太子殿下自从斡勒回来身体就不大好,前几日大病了一场,圣人衣不解带地守了一夜呢。”
    “会来。”说话的人是秦簌簌。
    “不是还病着吗?”一人问,“太子殿下病着居然也会来赴宴。”
    秦簌簌浅浅笑着,语气随意地说:“谁知道呢。”
    这个时候婆子从外面进来,走到江月慢面前福了福身,禀话:“时候不早了,公主嘱咐县主往前面去招待着。”
    “呦,居然这样晚了。”江月慢站起身,“咱们也别聚在这里说话了,该往前面去了。”
    月皊跟着起身往外走,可是她并不打算去前面的正宴。
    李姝遥轻轻拉了一下月皊的手,待月皊凑过来,她低声说:“一会儿我去寻你。”
    月皊轻“嗯”了一声,说好。
    李姝遥这才往前走。按照身份,走在了作为主人的江月慢身边。
    月皊停下了脚步,立在檐下的阶石上,目送着她们往前去。
    秦簌簌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缓缓朝月皊走过来,迈上三层的石阶,立在月皊身侧。她压低声音,低语:“咱们怎么不好了?我将你从教坊那样的地方救出来,你都不感谢我的?”
    她眼尾轻勾着,撩着几分危险的笑意。
    月皊很早之前就知道江云蓉不可能有从教坊买人的本事,江云蓉不是走了关系,而是被人推到了前面。
    月皊也没有想到想要坑害她的人会是秦簌簌,这个她回京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斜照的阳光让两个人的影子交叠起来,像极了曾经携手笑谈的时光。
    月皊没有看立在身侧的秦簌簌。她目视前方,望见了从远处走过来的江厌辞。
    月皊“嗯”了一声,点头:“多谢明珠县主将我放到家人身边。”
    秦簌簌也看见了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江厌辞。她轻笑了一声,低语:“洛北郡王倒也容貌非凡,给他当小妾也是不错。”
    秦簌簌顿了顿,再柔笑着道:“廿廿,我最好的姐妹。我一定会给你挑一个好心的主母。”
    月皊转过脸来,望向秦簌簌的笑靥,语气冷漠地说道:“我等着。”
    秦簌簌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她不能再和月皊多说了。她悄悄折回来,走在前面的人很快会发现。果不其然,江月慢很快得知了秦簌簌折回去的事情。江月慢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见秦簌簌站在月皊身侧,她收了笑,面色逐渐带出几分冷意。
    秦簌簌笑着走过去,语气寻常地说道:“帕子掉了,回去问问月皊有没有见过。”
    “那可得好好找找,不能在我们府上丢了东西。”江月慢冷声。
    秦簌簌只好说:“已经找到了。”
    江月慢强压着火气。
    当初月皊随着江二爷一房的女眷被送去教坊。在江二爷的案子没有定罪之前,家眷在教坊之中也不可能会接客。主为关押,最多被要求学着教坊内的歌舞。
    若不是被横插了一角,将月皊从教坊里弄出来。待江月慢赶回京,亲自将月皊接回家,事情远不会发展成今日这般。
    再望了一眼立在檐下的月皊,江月慢压了压火气,才带着几位女客继续往前走。
    ·
    江厌辞过来是为了楚家的事情寻江月慢。见她带着一群女客往前面去,便暂时没与她说话。待江月慢带着女客们往前去了,江厌辞转头,视线穿过庭院,望向檐下孤身而立的月皊。
    他穿过庭院走过去,立在石阶下望向她。纵使月皊垂着眼,可因为她站得高,江厌辞还是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睛。
    江厌辞皱眉,问:“怎么哭了?”
    月皊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鞋子脏了……”
    江厌辞望了一眼,可她的鞋子被裙子遮在期内,并看不见。江厌辞忽想到了当初在宜丰县,她也曾因为雪泥弄脏了鞋子掉眼泪。
    他不是很理解,只是鞋子脏了这样的小事,为何就能让她红了眼睛。
    月皊抬起眼睛来,微弯的眼眸带着笑,道:“三郎怎么过来啦?今日应该很忙才是。”
    江厌辞再深看她一眼,见她虽然眼角微红,却已经换上了一张乖顺的笑靥。
    月皊甜笑着,软声催:“三郎快去前面吧。”
    江厌辞沉默了片刻,朝月皊伸出手。月皊望着他递来的手,疑惑不解,便没有将手递给他。
    “和我一起去。”他说。
    全世界都热热闹闹,唯有她一个孤零零。江厌辞看着不好受,心里闷涩着不太畅快。
    月皊轻轻摇头,声音也更低了些:“不合适……”
    江厌辞递出去的手悬了半天也没等来她的应,他便再往前迈出一步,直接握住月皊的腰,将她从石阶上抱下来。
    远处的女客们还没有走远,主仆们走在一起莺莺燕燕一大片。
    月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眼朝前面的女客们望去。果然,那边的女客瞧见江厌辞朝月皊走来,早压不住好奇地望了过来。
    月皊急急站稳,将扶在江厌辞手臂上的手也缩回来,她向后退了一步,鞋跟抵在身后的阶石,再无可退。
    “这不合适!”月皊重复,眼睛忽然就湿了。
    月皊心里生出的难过远比秦簌簌的背叛更让她不是滋味儿。她不怕流言蜚语各色眼光,可她怕如刀的流言议论江家不成体统,她怕那些可怕的嘴会说她的三郎不像话。
    她微微仰着脸,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江厌辞,连连摇头,眸中有着央求。
    月皊了解江厌辞果决的行事风格,怕他执意。她不得不带着哭腔地小声央求:“三郎,我真的不可以跟你去,我只是个小妾而已。”
    江厌辞沉默地望着她,努力去辨她眸中畏惧的缘由。
    “那就做我的妻。”江厌辞道,“月皊,如果你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走哪条路,我帮你选了。”
    江厌辞也实在是不能理解,一个选择题,为何让她犹豫了这样久。
    第六十四章
    月皊懵懵地望着江厌辞,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忘记了。她怀疑自己听错,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便不得不认为是他一时冲动之言。
    她强迫自己当做没有听见。
    她将脸偏到一侧去,也不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央求他,而是换上另一种更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我不去。”
    他说过的,她在他面前可以说不,永远都可以在他面前说不。
    江厌辞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好,但是你不要哭了。”
    月皊飞快地用手背去蹭眼睛,重新抬起脸来望着江厌辞,她慢慢露出笑靥,说:“我不哭了。”
    江厌辞在转身之前,忽然伸手撑在月皊的后颈,俯首而来吻了一下月皊的眼睛。
    月皊惊慌地去推他,急急低语:“三郎,有人瞧着呢……”
    江厌辞松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
    月皊立在原地,心口仍然怦怦跳着。
    江月慢早已招呼着女客们往前面去不能留在这边看热闹,却派了个侍女过来问情况。
    侍女过来向月皊询问。月皊摇头,只道:“没有事情,别让姐姐操心我这边。”
    她没有在江月慢的院子多待,回到了观岚斋。
    月皊重新坐在方桌前。桌子上摆满了做花钿、步摇等小东西的零件,一片亮晶晶地闪烁着。
    月皊拿起一个特制的小剪子,开始继续剪裁花钿。她努力让自己专心,不去想江厌辞刚刚说的话。
    可是纵使她再如何逼迫自己专心做手里的东西,都完全做不到。
    “那就做我的妻。”
    “月皊,如果你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走哪条路,我帮你选了。”
    江厌辞的那两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回荡着。甚至就连他说这话时的认真神情也浮现在月皊眼前,赶不走。
    月皊终是不得不承认江厌辞说这话是认真的。这段时日的相处,以她对江厌辞的了解,她不得不承认三郎不是个冲动莽撞的人。
    一时兴起、冲动之言,这些都是她自己编造的。
    三郎是认真的。
    不知何时,月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望着手中握着的小剪子,眼睛慢慢泛了红。
    这个小巧的特制剪刀,是江厌辞送给她的。
    月皊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一颗一颗落在剪刀上,又落在刚裁好的花钿上,将连理枝的花钿弄坏了。
    对未来的路,月皊一直心中茫然又畏惧,这种茫然和畏惧让她迟迟不敢下决心离开,将离开郡王府的日子不断往后推迟着。
    在这一刻,月皊忽然就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