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的心猛地一跳。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自己记忆里的北境的日出。
    那些片段式的、繁芜丛杂的记忆此刻终于如链条一般串联起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从千年前的纠葛到宁霁玉处心积虑改了他下凡历劫的命格将自己“哄骗”至此,再到如今宁霁玉的数次隐瞒,无数的回忆在陆柒脑海中倒带,最终停留在千年前自己与宁霁玉订下二界盟约后离开冥府的前夜。
    那一日,正是自己与他描绘了曾在北境的山巅上看见的初阳之景,并与他约定将来三界和平后一道去看日出。
    原来千年前,他也曾……
    爱过。
    陆柒的视线迟缓地在屋内逡巡一圈,似乎在此间的每一个位置,都留有一段或酸或甜的回忆。
    他曾与宁霁玉在那块墨玉棋盘上对弈,一场棋下了三天三夜也胜负难分;也曾与宁霁玉在那方沙盘上讨论天下大事,不眠不休各自为己方利益争论不休,最终才达成统一划分势力;还曾与宁霁玉在那屋后的空地上拔剑而舞,出招、破招和拆招来回轮换。
    只是这些记忆原本可称甜蜜,但陆柒稍一抬头便能看见那“琳琅满目”的画,便只觉出无端的胆寒。
    千年前的宁霁玉虽为冥界利益发声,却始终冰清玉洁,人如其名的光风霁月。
    可他原来从不曾对自己表露真心,更不曾对自己显露真实的模样。
    从那一幅幅近乎窥探的画中的疯狂,到如今堪称独占的“囚.禁”、枷锁和烙印——
    原来冥主一直以来便是个疯狂之至的人。
    从前陆柒自以为虽不能与他相爱,但两人至少早已相识相知,虽立场不同但实则是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
    竟是他会错了意。
    陆柒心知自己非是不爱,而是太爱了,所以对宁霁玉的不信任和一味欺瞒大感荒谬。
    陆柒闭了闭眼,指尖残存的热量叫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神格已然归位,随时都可以离开。
    不带留恋地最后望了一眼屋内的一切,陆柒周身渐渐泛起一道白光。
    而远处,宁霁玉的嗓音响起:“不要!别走!”
    虚弱中又难掩疯狂。
    第28章
    于神格恢复又不受丝毫禁锢的天界战神陆柒而言, 离开这将他困了近一年的囚笼不过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在听到宁霁玉的喊声时,他还是犹豫了。
    他与冥主相识千余年,除却此番在床笫之间见到的风情, 宁霁玉一贯都是冷静自持的。
    陆柒还从未见过这等痛苦而绝望的神色。
    “多谢冥主款待, 本座还要回天庭复命, 就此别过, 告辞了, ”陆柒无悲无喜,语气冷淡, “他日冥主若因公要上天庭, 本座必然扫榻相迎。”
    不知是否是错觉, 宁霁玉只觉陆柒似是在那“因公”二字上刻意加强了语气。
    冥主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几乎透明。
    “陆将军这般说,”宁霁玉的胸口剧烈起伏, 腹中的绞痛亦愈发剧烈, 不得不一手按揉心口, 一手死死捂住小腹,凄厉道。“与直接剜吾的心又有何异?”
    陆柒自然瞧见了他不正常甚至称得上骇人的脸色, 但他也只当宁霁玉是心绪激荡之下才变成这样。
    毕竟,宁霁玉的前科可是叫人历历在目呢。
    故而陆柒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更为“扎心”的一番话——
    “不, 冥主大人这话说的可就错了。”
    “冥主大人没有心,又何谈剜您的心呢?”
    说罢, 陆柒不再看宁霁玉的表现, 袍袖一展,顿时消失在了一道白光之中。
    陆柒头也不回, 自然也便看不见,在他身后的宁霁玉疯也似的冲上前来试图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却只是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更看不见, 一贯强大的冥主脚步忽而一个踉跄,彻底栽倒了过去,人事不省。
    陆柒回到天庭,心中却莫名地多出了许多茫然。
    他本以为自己逃离了冥府回到这里,应当是很欣喜激动的。
    可绝不是眼下这般平静。
    战神在天庭地位超然,他才进了南天门,沿途遇上的仙人便热切地与他问好,陆柒一一回应,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天帝派了三四次人来请,陆柒也只不想见。
    他虽对权势并无多少热衷,但也不是傻子。
    千年前因自己战功赫赫又于三界和平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天帝猜疑他日久的事情,陆柒并非不知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他听得多了。
    此前若非自己亦厌倦了这等虚与委蛇之事,天帝若想撺掇他下凡历劫又谈何容易?
    ……只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历冥主的劫。
    脑海里不自觉地想到宁霁玉冷清的双眸,以及唯独在他面前会展现的异样风情,陆柒吃力地揉了揉眉心,就那本不该有的绮念逐出脑海。
    陆柒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天庭,会过的比在冥府好,至少比在冥府有价值。
    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无聊”。
    是的,无聊。
    至少在冥府时,他或帮宁霁玉处理政务,或同宁霁玉坐而论道,即便、即便是那模糊在记忆里的被迫的灯会之行,都多多少少能打发时间。
    陆柒这才惊觉,在冥府的日子,完完全全被宁霁玉占据以至于现下竟成了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