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忍了又忍,往他脑袋上轻轻招呼一下,便拿起桌边长剑,去了院落之外。
    此时,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
    竹林瑟瑟萧萧,莫名一股寂静,满林子的竹叶也都沉默地垂下,不发出多余声响。
    程陨之默不作声地抽出长剑,随手翻了个剑花,往前一刺。
    剑气飞出,而同样的反力也作用到了他身上,震得程陨之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若他仍身负元婴,这点反力,简直就是毛毛雨;然而他跌落筑基,现在又是半点灵力不能动弹,根本与凡人无异。
    昨天夜里,他也这么试探,被风车一手拦住。
    小童板着脸,但泪花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眼角涌出,泪汪汪的。
    “之之,”他道,“你的伤没好,就先别动灵力好不好。”
    看着他被剑气震伤,风车揪了揪自己的袖子,恨不得扑上去,把程陨之手里的剑折了,一段一段地融掉,好叫它不伤害之之。
    程陨之默不作声,试了以前几个剑招。
    若是之前的他,信手拈来,然而这次却……
    想到这里,程陨之忽然觉得有些迷茫,不知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他,没有修为,孤家寡人,去哪里都好。
    也没谁会期待他继续往下走去,就算是遇到喜悦的事情,也无人可以分享。
    不对,师哥还在鬼蜮呢。
    程陨之举起长剑,光洁的剑面划过银痕,映出他的倒影,和他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提升境界,杀进鬼蜮,将他的师哥救出来。
    哪怕他是魔修,那他们师兄弟从此隐居山林,再不见人,自然也无恶可做,自然“不成魔”。
    想到这里,道修有些摇摇欲坠,长剑下指,支撑自己。
    修为恢复无望,还能救人?
    痴心妄想吧。
    他重新执起长剑,挥劈眼前的竹子,不算粗壮的竹竿,竟也好几下才堪堪砍断。
    一片竹叶簌簌下落,从他面前刮过。
    程陨之后退一步,没听见有人寻来的脚步声。
    风车循着动静,跌跌撞撞找到竹林,挥开植被遮挡,看见程陨之长身玉立,站在竹林中央,长发顺滑垂落,背对着他。
    他刚想喊人,却见他认认真真地使剑,磨炼从小的基本功。
    挥、劈、砍、刺……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招,只有天下剑修的基本功。
    程陨之听见后方有来人的动静,他收剑回身,脸上立刻挂起笑容:“风车!”
    小童板着脸,走上前去,也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抽出长剑。
    他认真又大声地说:“之之,一个人练剑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练!”
    程陨之一怔,笑道:“不用。小孩子家家,回去多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
    他笑眯眯地弯下腰,比了比自己和风车的身高:“喏,你要是不多睡觉,以后一直这么高怎么办?”
    风车心想,他诞生之初,就不能再长高,哪还需要睡觉长高的偏方来治。
    他道:“之之才是,明明才睡下,现在就起来了。之之才该回去睡觉。”
    程陨之脸上笑容逐渐变淡,轻叹一声:“刚才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风车疑惑:“噩梦?”
    漂亮道修思索一番,也有些迷惘,他解不开梦中之意。
    见小童瞪着眼睛看他,以为风车也想听他讲故事,便宽容道:“行,等我想想怎么说。”
    他将梦中内容一一叙述,大致内容中心,竟是这位少主,未来的仙君。
    他看破红尘,飞升成仙。
    然而在天庭,也找不到自己飞升的意中人,不免意兴阑珊。
    风车沉默片刻,想着,之之从来是个凡人,哪来的飞升?
    程陨之继续道,那位少主走下凡尘,坐在高山山顶,身躯化为积雪,覆盖了整片山头。
    在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峰顶最寒冷的地方,长出一朵小花。
    很漂亮的小花,却是普通的凡花,受不住这刺骨严寒,竟也不知是如何开花的。
    立刻,日渐凋落。
    少主收敛冰寒,但凡花已然枯败。
    他坐了一天一夜,最终将凡花的种子往地上抛下,最后,长出一小片花海来。
    “听起来是个美好的结局,”风车安慰他,更奇怪了,“为什么说是噩梦呢?”
    程陨之叹口气:“因为梦中,我是那朵花。”
    被冻死了呗!
    这还能不噩梦吗!
    见漂亮道修双掌合拢,絮絮叨叨,无外乎念着,希望仙君不要跟他梦中一样,化为积雪,把他冻死云云。
    风车噘嘴,亏他还觉得之之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呢。
    “别想那么多,”小童别扭地扯住他衣角,道,“我们回屋去,给之之煮点东西喝吧,外头还蛮冷的。”
    程陨之收了剑,道:“好。”
    便不多想了。
    在迈步进屋之前,风车拽住他的袖子,让程陨之低下头,程陨之也听话地照做了。
    只听小童再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仙君会治好之之的。”
    一月有余,顾宴班师回朝,轰动一方。
    金翅大鹏在城门口落下,震起的气流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掀翻。
    它长长的翅膀垂落,让修道者们井然有序地走下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