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舟举起一个瓷杯,丢在小杏儿面前,“砰”的一声,砸个粉碎。
    那些细小的渣滓乱飞,有些飞溅到了小杏儿的脸上,冰凉凉的,激得她浑身一抖,终于从神思中醒了过来。
    小杏儿双眼一闭,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大人,我不是盈盈小姐,我是……小杏儿……是以前俞家的……婢女……”
    她低身啜泣着,一面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讲了。
    当年俞柏被牵涉进科场舞弊案,家中女眷举数被卖往蜀地,为奴为婢。俞盈盈与小杏儿年纪相仿,人又都水灵灵的,在锦官城就被人牙子一同买了,欲再几经转手,送到南边的交趾国去卖高价。
    本朝内乱不止、几方王侯势力割据,朝廷摇摇欲坠,但对外还撑着架子,明文规定不许将人贩至外境的,以免辱没国威。
    但像俞盈盈这种官府定了罪的人,是永生永世也不得自由身的,人牙子又上下打点,便把贩人至交趾这条路走通了,从中牟取暴利。
    那日,人牙子买了五个女孩儿、五个小子,其中就有俞盈盈与小杏儿两个。十个孩子都被绳子绑了手,串成一串,坐着破马车往南边赶。
    他们赶了三天的路,翻山越岭的,到了观音乡时,不止小孩子们,连三个人牙子也疲累不堪。
    时值六月酷暑,一动就是一身汗,到了晚上,三个人牙子把他们邀到破庙里睡觉,其中两个年轻汉子却受不了热了,要去河里洗澡。
    哪知道,这一去又遇上了村里的两个半掩门子,一来二去的起了意,好半天也没回来。
    剩下那个人牙子等了半天也不得人回来,便有些困了,低着头打瞌睡。
    他们有十个孩子呢,虽被绑了手,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多岁,瘦得竹竿儿似的,可到底胜在人多。
    趁着这时候,他们一拥而上,把那个人牙子打昏了,一窝蜂跑了出去。
    小杏儿本就害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的,忍不住停了下来,舔了舔上唇。
    裴屹舟一直静静听着小杏儿回忆,只面色铁青,紧紧捏着个瓷杯,手上青筋暴起。
    待到了这关键处,见小杏儿停了下来,纵然冷静如他,也忍耐不住了,站起来急问道:“那盈盈呢?你怎么不和她在一起?”
    小杏儿看他那副样子就害怕,不由得往后面缩了缩,瑟瑟道:“我们一直牵着手跑的,可后来下起了大雨,我们听见人牙子追撵来了,又是害怕又是着急,脚下一滑,就跌下了山坡。等我醒来……”
    她咬了咬唇,任凭脸上的眼泪簌簌,“我就被王家捡去作了童养媳,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只听“啪”一声,裴屹舟手里的瓷杯竟被捏碎了,碎片扎进了手掌。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手缓缓松了,裹着鲜血的瓷片跌在地上,血珠子撒得到处都是。
    “大人!”晓珠叫了起来,裴屹舟充耳不闻,面色平静无波,胸膛却起伏不定,好像无限的苦楚尽皆要喷涌出来。
    小杏儿见了这场面,却是害怕极了,涕泗横流:“大人,我……我不是有意冒充盈盈小姐的,我害怕,我不想再留在那里了。”
    实则,小时候的记忆,小杏儿也是模模糊糊的,直到裴屹舟他们出现,她才记起来了大概。
    她从小就是俞盈盈的贴身婢女,盈盈手腕上的伤痕、腿弯上的胎记她自然知道。俞家喜食、喜用竹叶花椒,她也闻得出来那味道,只是她自己用不得、吃不得,一碰就长疹子。
    至于蚂蚁窝窝那事儿,也是俞盈盈告诉她的。那时的小盈盈,在裴哥哥那里学了什么东西,都要回来向自己的小婢女炫耀。
    小杏儿心地不坏,也不想冒充俞盈盈。只是,撒了一个谎,日后就得用千万个谎言来掩盖,看着罗大婶家烧成一片火海,她也不得不打算,日后该怎么办。
    有了王家那傻儿子的事儿,她是再不想嫁人了,她要永远留在裴家。可她能以什么身份留下呢?
    若她是真的俞盈盈,自不必说,一辈子都能得裴屹舟的庇护,可她是假的,若有一天身份被揭穿,她该怎么办?
    她成日为此事提心吊胆的,恰此时,瞧见了客栈里田寡妇那事儿。她想,若是她成了裴县令的人,纵然身份被揭穿,也有一两分情意在吧?
    小杏儿年纪不大,心思不深,也不懂什么谋定而后动,一想到了办法,就要去做了,以绝后患。哪里知道,反而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此时,她看着裴屹舟的脸色,害怕极了,身上抖抖索索的,止也止不住。
    一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晓珠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看裴屹舟不声不响,连呼吸也没有重上一分,只脸色青得可怕,不知内里在怎样翻江倒海。
    晓珠唯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取出巾子,不声不响地为他包扎伤口。
    裴屹舟抬脚,往小杏儿那边走去。小杏儿以为他要来掐死自己,脸色都变了,惊叫起来。
    可那平平静静的一声,到底安了她的心。
    “此事不怪你,将你所知尽数道来,一分一毫也不要漏过。”
    第76章
    上午的日头正好, 照得到处都亮堂堂、活泼泼的,一丛攀爬白墙的藤蔓绿油油的,像是画上去的一般。昨夜下了雨, 现在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清新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