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忽然被人压着,周身全是青年男子温热的气息。离得那样近,县令还用那种语气与她说话。
    她粉面含春,别过头去,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又是羞涩又是不解,怯怯道:“大人在说什么?……先……先让我起来。”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触电一般,猛然翻身过去,好像才意识到身下的人,并不是他血亲的小妹妹。
    晓珠也慢吞吞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青草,想着:荒山野岭的,县令大人怎么冒了出来,还无端斥责她一顿?
    又见萧萧绿竹之下,他拦在自己的身前,长身玉立,表情仍然十分严肃。
    方才县令扑过来太快了,带翻背篓,今天采来的蘑菇滚了一地。晓珠想去捡,不料,又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你还记得下山的路吧,你先走,我来对付它。”
    裴屹舟说完,把晓珠往后推了下,“刷”的一声,拔出了腰侧的佩剑,一瞬不转地盯着前方那个胖“怪兽”,如临大敌。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竹林之中,手持佩剑,表情冷肃。看上去,真像个话本子里的剑客,而自己,就是他保护的弱女子……
    晓珠望着县令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竹叶上的一颗露珠滴落下来,掉进她的衣领子里,才把她激得醒了。
    她比裴屹舟矮了一个头,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这时侧身歪头,才看见那边认真啃着竹子的胖东西,不解地道:“干吗要‘对付’芝麻汤圆?”
    “汤圆?什么汤圆?”裴屹舟一手提着软剑,一手平平伸直,护住身后的人。虽然口中在问着晓珠,眼睛还是盯着胖“怪兽”,不敢移眼。
    “就是它呀,”晓珠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怪兽”,“它叫‘芝麻汤圆’,最爱吃竹子。我们认识好多年了。”
    晓珠一边说,一边朝着胖熊猫跑去。
    裴屹舟从未见过如此“怪物”,纵然听晓珠解释了,见她就这样跑过去,心都揪了起来:“当心!凶险!”
    话音未落,蹲坐在地上的胖熊猫已丢了手里的竹子,搂住跑过来小姑娘,用毛茸茸的脸蛋儿蹭晓珠的头,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晓珠被蹭得发痒,“咯咯”地笑了起来,也去蹭“芝麻汤圆”。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胖熊猫还挑衅似的,时不时的朝对面手持软剑那人哼哼鼻子,好像是在说:“我凶吗?我凶吗?”
    裴屹舟:“……”
    *
    天边金色的余晖很快洒尽了,天一黑,星星就冒了出来,朝着苍穹下的世境眨眼睛。
    一间吊脚小竹屋里,炉火燃得旺旺的。上面吊着的小罐子里,各色黄黄白白的野菌蘑、绿绿青青的野菜,被煮得正欢,咕嘟咕嘟翻腾着,清鲜的香味儿四处乱蹿。
    小姑娘正握着一根长柄铁勺,将罐子里煮好了的鲜菇野菜汤,往粗瓷碗里舀。
    “大人,快来尝尝。”腾腾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显得红扑扑又水润润的。
    裴屹舟接过碗,心里一阵惘然。
    来的时候,他还杀气腾腾的,想着:要把晓珠救出来,怎么也会见血负伤,哪知道,会是这样一种消闲的山中野居。
    原来,所谓“怪兽”,不过是一种唤作“熊猫”的动物,以竹笋为食。虽然体型看着大,对人却很温顺。
    本地人早已习惯了与之相处,只有那些外地人,也学本地人进山采集,偶然见了,却被吓住了,以至于以讹传讹、三人成虎。
    当时,晓珠解释清楚了,裴屹舟立刻放了烟火信号,告知给事先安排的冬青和衙役等人。然后欲要立即带她下山,回家去。
    哪里知道,这个小姑娘平日看起来乖乖巧巧,说什么听什么,糯米圆子一般,任人揉捏,到了这山里,马上就变了个人似的,主意大极了。
    “咱们的蘑菇才采了小半篓子呢,明儿个再采一天,把背篓装满才回。”说着就带他来了这里。
    据晓珠说,这间吊脚竹屋,是来山里采野菜山珍的采集者们,你一点儿我一点儿自发盖的。
    雾灵山距离县城虽然不远,但若走路,也不算近。大家进山一趟,都不容易,便想多采些,往往需要在山里过夜。盖了屋子,还留了些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这样,在山里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在山里过夜,裴屹舟初时甚觉不妥,但来了竹屋,才发觉晓珠原来早有准备。他找到她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若是贸然下山,也只能在路上露宿一晚,不如在这里,有吃有喝,又能遮风挡雨。
    面前的姑娘着了一身秋香色素布袄儿,舀了煮好的汤,又加洗好了的新菇进去。
    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活泼泼的。好像把野菜扔进罐子里,很让人开心;用长柄勺搅动食物,也让人开心;她整个人就坐在那里,都好像很开心。那种欢快灵动的劲儿,是在城里的晓珠,所没有的。
    裴屹舟正发着怔,却听小姑娘唤他:“大人怎么不喝?”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粗瓷碗,立马道,“您放心,这碗虽不好看,却很干净,晓珠特意在溪边认真洗过五六遍的。”
    她垂着头不看他,嘴巴微微噘起,有点儿担忧,又有点委屈似的。
    裴屹舟道:“哪里是那样。”经过方才熊猫的事儿,他已然对山居生活好奇得很,也对一向以为娇弱不堪的小姑娘刮目相看了,哪里还会嫌弃她送来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