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看着她半带柔情的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眯了一下眼,沉默颔首。
    顾璟浔这才放心地出了门,往浴房去了。
    堂中一个侍从不见,安静凉爽,惊蛰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
    那人弯着背,脸儿微扬,带着得体的笑,到惊蛰面前先麻利地作了一礼,声音似捏着嗓子发出的,“奴才是殿下派来伺候公子的,殿下说今日多亏公子相助才能安然无恙的回府,劳公子受脏受累,便差奴才领公子前去濯洗松乏一番,公子请吧。”
    他声音压低了也能听出些尖细,再看姿态,惊蛰便也猜出了对方是个宦官。
    青年眸子流转幽黯,在对方正要出声提醒时,抬步往屋外走去。
    等跟着那宦官来到浴房,惊蛰站了片刻才走进去。
    宦官立在门口,笑呵呵道:“里面东西都备好了,殿下说公子不喜人从旁打搅,奴才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弯腰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惊蛰关了门走到屏风后,那里放了两个浴桶,水已经添好,右手案上摆着澡豆熏香一应物件,还整整齐齐叠放着衣物鞋袜。
    惊蛰绕着屋子检查了一遍,往里走挑开珠帘,竟发现还放着一张床榻,淡红的蝉翼纱帐朦胧如雾,柔顺垂落于软衾之间,这里光线微茫,身后浴桶中的水汽蒸腾,更是平添了十足的旎旎。
    惊蛰瞳孔一缩,曲指成拳,复又松开,另一只手倏地放下挑起的珠帘,转身离开。
    玉珠相撞发出断续脆响,惊蛰行至门边,却又停住脚步,往那两个浴桶看了一眼。
    ……
    顾璟浔这边沐浴更衣之后,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惊蛰人影,心下不由焦急。
    她这洗浴已经够慢的了,蛰哥哥还能慢过她,顾璟浔思索片刻,忽然从小榻上起身,快步出了门,朝惊蛰那处浴房而去。
    身后侍从跟上来,她挥挥手示意都退下,等走到门口,又停下步子,朝里试探唤了一声:“蛰哥哥,你好了没?”
    里面无人应声,顾璟浔心底慌张,抬手拍了拍门,那门竟没有拴上,拍了两下便露出一道缝隙。
    顾璟浔愣了一下,直接推门进去。
    蛰哥哥该不会跑了吧!?
    屋内光线绰约不明,绘着鱼戏图的紫檀屏风光影重叠,鱼儿似映烟潜游,栩栩如生。
    顾璟浔原本是冲进来的,走到屏风附近却又慢下脚步。
    万一蛰哥哥还在沐浴呢,她这么贸然闯进去,惹恼了他可怎么办。
    顾璟浔猫着步子,探头探脑地往屏风后面偷瞄。
    黑暗中,一张手忽然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将她扯到屏风后面。
    那手掌宛如铁钳,力道大得惊人,顾璟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等勉强站稳了,才看清拖拽自己的人。
    烛火摇曳下,青年挺立如松竹,眼目沉敛,浴桶中尚存的热气润他的眉睫分外浓黑。
    他低眸看着她,鸦睫倾覆如羽颤巍,胸腔起伏,吐息浊沉。
    顾璟浔伸手抚平乱跳的小心肝,松了一口气,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话音刚落,手腕处顿时一紧。
    顾璟浔颤着齿用另一只手去掰惊蛰,“疼,疼……”
    青年甩开她的腕子,盯着她,眼眸晦暗阴沉。
    那少女刚沐浴不久,脸颊粉润如出水芙蕖,身罩绯色细纱,浓密乌发半数用两个红玉钗盘着,其余的自然垂落,散于纤瘦脊背。
    她额上点了花钿,粉黛略施,眉眼细致,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张小脸分外的清媚冶丽。
    顾璟浔被他这么大力的甩开,踉跄了两步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她扭头看着立在角落处的青年,囔道:“怎么了呀?”
    姑娘揉着被捏痛的手腕,有些委屈不解,没等惊蛰回答,她又露出诧异之色,“你没有沐浴?”
    惊蛰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裳,头发也是干的,顾璟浔朝他走近一步,青年的眼目便顺着她的脚步浅转,似沁浓雾。
    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收掌攥拳,突然开口:“你嫌弃?”
    那声线如濛秋雨,冰凉丝缕落到顾璟浔心头,叫她一时怔然。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顾璟浔咂摸了一下也没搞懂用意,但她肯定不能叫蛰哥哥伤心,于是立刻弯起唇,凑到他跟前去抱他的胳膊,“怎么会嫌弃,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挥开,这一下力道依旧不小,打得顾璟浔猝不及防,呆立原地。
    从她进门到现在,蛰哥哥的情绪就十分不对劲儿,他以前虽也躲闪她的亲近,可两人的关系早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僵硬,他不该这样对她的。
    顾璟浔从小到大也没这样讨好过哪个人,受了这般冷遇哪里能忍,磨了半天牙,却又舍不得把惊蛰怎么样。
    青年望过来的眼神若寒潭凝冰,顾璟浔也咬着唇不再吭声。
    惊蛰却又突然靠近,站到离她半步远的位置,低眸看着她,声线沉涩似将绷之弦,“顾璟浔。”
    他唤了她一声。
    那原本还憋屈隐声的姑娘忽然抬起头,眼睛下意识放大,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她的眼角隐没到鬓发间。
    她的泪,时真时伪,惊蛰有时根本分辨不出,他压下心底因那颗剔透而溅起的微悸和优柔,薄唇轻启,“你要我跟你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