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醒归隔着玻璃对她点点头,把手从车窗开关上挪开了,拿出手机拨打110,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车外,卓蕴的言行提醒了饶英,挡风玻璃处能看到车内情景,于是她也冲过去,隔着电瓶车在车头外大喊:“赵醒归你给我出来!我要和你说话!你出来!我告诉你!你躲不过去的!”
    校门口的吵闹声吸引了部分路人的注意,毕竟这是一辆豪车,逐渐有人驻足围观,以为是豪车撞了电瓶车引发的纠纷。
    有人问:“这是什么车啊?”
    “没见过,看着挺值钱。”
    “那姑娘长得真漂亮,她们在吵什么?”
    “不知道,车上的人一直没下来。”
    二中的保安也走出来,问苗叔:“怎么了?撞上了?”
    苗叔懊恼地摊开手:“没有呀!这人突然拦着我们,不知道要干什么。”
    车头前,卓蕴抱着手臂问饶英:“林泽妈妈,你要对赵醒归说什么?和我说就行,我是他的姐姐。”
    饶英看了她一眼,卓蕴很美,穿得也洋气,饶英有点信了,指着挡风玻璃、提高嗓门喊:“我就是要问问赵醒归!凭什么说是我儿子故意撞的他?这是血口喷人!我家孩子都这么可怜了,还要被你们泼脏水,你们就是仗势欺人!”
    “哈?”卓蕴失笑,“你儿子可怜?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怜’?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我儿子一点不心虚!刚好,这儿人多,大伙儿帮我评评理!就看看这种有钱人,是怎么和我们小老百姓过不去的!”
    饶英站在车头前,对着围观路人慷慨陈词,巴拉巴拉说着两年前的事,最后说:“学校都判了是意外,他们家也没要我家赔钱,现在过了两年,这小子突然说是我儿子故意撞的他!你们说说,有道理吗?有道理吗?!这是隔着两年还要来碰瓷啊!”
    原来不是交通事故?
    路人们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不好发表意见,但很多人会莫名仇富,看到这种有钱人和普通百姓的争执,又见饶英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的天平会不自觉地往饶英这边倾斜。
    苗叔气得浑身发抖,都要冲上去打人了,保安拉住他,苗叔指着饶英说:“你这是颠倒黑白啊!你才是来碰瓷的呢!你让你儿子摸着良心说说,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谁撒谎谁天打雷劈!”
    饶英脸皮很厚:“我儿子不会撒谎!他说他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
    卓蕴并不理会周围的议论声,也没想把事实真相对路人解释,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平静地对饶英说:“林泽妈妈,据我所知,赵醒归没有要求你儿子赔钱吧?甚至没要求他道歉,他只希望林泽再也不要出现,所以你今天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知道我儿子现在成什么样了吗?”饶英说着又大哭起来,对着路人不停哭诉,“我儿子今年上高三,二中的学生啊!本来前途无量的,就因为那次打篮球撞了人,整个精神都垮了,现在还在医院住着!我儿子都这样了,这家人还不放过我们,还要污蔑我儿子!出事的时候我儿子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她哭天抢地,卓蕴扫了一眼围观人群,人越来越多了,她的声音也大了些:“林泽妈妈,听不懂我的话吗?你倒是说呀,你到底想干吗?我们赶时间,没空陪你在这儿演戏,你再不说我可真要报警啦。”
    就凭饶英那句“讨公道”,卓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想要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
    果然,饶英的回答验证了她的想法:“我儿子被你们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每天都要吃药,家里已经花了好多钱!还不能参加高考!这一切都是因为赵醒归!我要他向我儿子道歉!然后赔偿我们医药费!”
    卓蕴装作吃惊的样子:“啊?赔偿你们医药费?”
    “没错!”饶英叉着腰,“我儿子痊愈前的医药费都要你们家负责!还有精神损失费!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带我儿子一趟趟去找赵醒归,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卓蕴“哦”了一声,提高声量说:“只要我们答应给钱,你就保证林泽再也不出现在赵醒归面前,是这个意思吗?”
    饶英没在乎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大声说:“对!你以为林泽很想见赵醒归啊?我呸!他一点都不想!只要你们能给钱让林泽好好治病,他才不会去找赵醒归呢!”
    苗叔:“……”
    搞半天,原来是为了要钱,哪儿来的脸?
    卓蕴说:“林泽妈妈,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为什么会疯掉?”
    饶英大怒:“我儿子没疯!他只是暂时生了病!会好起来的!”
    卓蕴摇头:“不,你儿子心里有鬼,永远都好不起来啦。”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恶毒?你有证据吗?有证据你拿出来呀!少他妈装腔作势了!”饶英怒视卓蕴,“我儿子就是太善良!不小心撞了人,心里一直过意不去,那也不能由得你们到处瞎说!”
    她又对着挡风玻璃喊,“赵醒归你给我出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要你当众把话说清楚!给我儿子赔礼道歉!”
    车厢里,赵醒归从座位靠背上露出两只眼睛,看着车头前的情景,发现卓蕴又看了他一眼,还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动。
    赵醒归的心安定许多,决定静观其变,等待警察过来。
    “他不会出来的,也不会对你儿子道歉,更不可能赔钱。”卓蕴像听了个笑话般,笑得花枝乱颤,“林泽妈妈,你可真是想钱想疯了,本来呢,要不要告林泽,我们还没商量好,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们就只有法院见了。”
    饶英一愣,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梗着脖子说:“你忽悠谁呢?你们要能告,两年前就去告了!这个官司只有一年,早就过期了!而且你们根本没证据!就是血口喷人!”
    “哇哦,诉讼期过了你都知道啊?看来去咨询过了呢。”卓蕴笑着说,“不过,谁说我们没证据?”
    饶英惊了:“什么?”
    “我们不像你,要在大街上升堂,我们有钱人呢,一般都是私底下把事儿都准备妥当,再来和你们算账。”卓蕴一直表现得气定神闲,“好心提醒你,两年前我们的确没证据,不过现在有啦,是你那宝贝儿子自己说的,都给录下来了,他亲口承认他是故意撞的赵醒归,不信你回去问问他。”
    “不可能!”饶英心中惊惧,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我自己儿子我了解!他从小善良懂事,就算说了这种话,也是被你们威胁的!而且早就过一年了,你们根本没法去告!”
    卓蕴悠悠地说:“林泽妈妈,别以为咨询过律师就万事大吉了,有条解释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诉讼时效是从受害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被侵害时起计算,赵醒归原来不知道的,林泽主动承认后他才知道,明白吗?”
    这样的法律条款解释,饶英一时半会儿弄不懂,心里又气又慌,想着,难道真要被告了?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卓蕴:“你们这种人真的坏进骨子里了,明明已经这么有钱,还要找我们小老百姓的麻烦!我们做人可真难啊!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儿子啊!”
    她“嗷”一声叫,又开始新一轮的哭天抢地,看热闹的人根本听不明白,见饶英嗷嗷哭,还觉得没意思:“怎么又哭了?还不打架吗?”
    “就是!吵半天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走了走了,听都听不懂。”
    “我还要去买菜呢,浪费时间。”
    ……
    路人走了一大半,饶英眼看着失去舆论支持,卓蕴还不给她缓冲机会,往她面前跨了一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林泽妈妈,钱呢,你是不可能要到的,赵醒归呢,也一定会去告林泽,不过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
    饶英瞪着她:“什么意思?”
    卓蕴冷冷一笑:“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林泽病好了,回学校上课了,他以后也只会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垃圾。他把赵醒归害得要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你觉得,我们会让他过好日子吗?”
    饶英真的慌起来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卓蕴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阴狠:“我要让他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讨不到老婆,生不出孩子,我要你们全家这辈子都活在恐惧中,贫病交加,永无宁日,我要让林泽,生,不,如,死。”
    在她恶魔般的低语声中,饶英朝她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这一幕就发生在挡风玻璃前,赵醒归全看在眼里,上身往前一扑,叫出声来:“小心!”
    谁都没看到卓蕴嘴角出现的笑意,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饶英的巴掌重重落在卓蕴左脸颊上,把她扇得往右边倒去。
    卓蕴右边是什么?是那辆横着的电瓶车。
    电瓶车右边又是什么?是那辆昂贵的宾利。
    卓蕴整个人撞在电瓶车上,也不知怎么的,连人带电瓶车往宾利车头冲去,发出的响动特别大,围观路人齐声惊呼,苗叔和保安立刻冲上去,保安去拉饶英,苗叔去看卓蕴。
    电瓶车歪倒在保险杠上,卓蕴压在电瓶车上,正在哼哼唧唧地叫疼。苗叔把她拉起来,她回头看了眼成果,非常满意。
    电瓶车先不提,宾利的水晶大灯砸裂一个,车头黑漆也划伤一大片,保险杠被挡着看不清,估计也有损坏。
    饶英已经懵了,看看自己的右手,这一巴掌威力这么大吗?她的确挺用力,但也不至于把人扇飞出去啊,踹一脚都不过如此吧?
    卓蕴指挥苗叔:“苗叔,保护现场,拍照留证,报警,找律师,我要告她打人,还有财产损害。”
    饶英愣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大姐,麻烦你搞搞清楚,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可是个守法公民。”卓蕴揉揉摔疼了的屁股,又指着宾利车说,“苗叔,告诉她,这车叫什么。”
    苗叔:“宾利飞驰。”
    卓蕴:“落地价?”
    苗叔:“大概四百六十万左右。”
    卓蕴潇洒地一撇头:“你估一下车损。”
    苗叔托着下巴看车头:“这漆划成这样,要全车做漆了,估计要十几万,车灯,三四五万吧,至少三万打底,保险杠……”
    听着听着,饶英已经面如死灰,卓蕴笑嘻嘻地说:“林泽妈妈,你的电瓶车应该没买保险吧?我也不太懂法律,不过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全责,至少80%的责任归你。你看,电瓶车是你的,也是你拦的车,我呢,也是你打的。”卓蕴说着又揉起了屁股,“哎呦呦,我摔好疼,可能还要验个伤。”
    饶英:“……”
    “是不是没想到,一巴掌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卓蕴不笑了,目光又冷下来,“林泽撞赵醒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从头到尾,卓蕴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激怒饶英,让她在车头前方动手打人。
    卓蕴无所谓能不能在语言上替赵醒归讨得公道,无所谓别人是站队林泽还是站队赵醒归,赵醒归也不稀罕林泽的道歉,所以,对于两年前的那场事故,卓蕴认为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因为赵醒归瘫痪的事实无法改变。
    但是,卓蕴知道,对林泽一家来说,实实在在的金钱赔偿会令他们非常痛苦。
    她成功了。
    而这一次,赵醒归不会再因为善良而放过他们。
    饶英呆呆地站着,问卓蕴:“你到底有没有证据?”
    卓蕴斜眼看她:“没有。”
    饶英倒吸一口气:“没有录音?”
    卓蕴:“没有。”
    “你!你个小biao子!你骗我!”饶英指着她,卓蕴立刻打开车门逃进去,饶英冲过来发疯一般地敲打门窗,又哭又叫,接着又跑到车前扶起那辆电瓶车想要逃跑。
    苗叔当然不会让她溜走,和保安一起拦住了她,饶英怒火冲天,骑着电瓶车去撞宾利,嘴里喊着:“要死一起死!”
    她被英勇的保安从电瓶车上拖下来,电瓶车因为惯性一头撞上宾利,苗叔继续摸下巴:“唔,四万吧。”
    有个围观的男人说:“错啦!这个坑得六七万。”
    另一个人说:“这车居然要四百多万?能买钱塘两套房啊!”
    正在保安手里挣扎的饶英:“……”
    她白眼一翻,瘫在地上开始捶胸顿足,撒泼打滚,路人看西洋镜般地看着她,指指点点,还有人拿手机拍下来。
    她一定在咒骂卓蕴和赵醒归,不过,这些声音都被挡在了车外,两个当事人谁都听不见。
    警察和律师都来了,苗叔在和警察说话,饶英突然从地上翻身而起,冲着宾利车头扑通跪下,不知在喊什么,警察和苗叔想把她拉起来,怎么也拉不动,她的衣服往上耸,白花花的肚皮都露了出来。
    赵醒归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爽吗?未必啊。
    卓蕴握住他的手,赵醒归扭头看她,卓蕴说:“不用同情她,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已经给过林泽好多次机会,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贪心,想来找你讹钱,这事儿根本就不会发生。”
    赵醒归说:“谢谢。”
    “谢我干吗?”卓蕴说,“就是把你家车给搞坏了,不过还挺值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