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被毁掉的人生,是活该吗?
    ——
    赵醒归没有妥协,不管别人怎么劝,他只以沉默对待。
    在家休息了两天,他回校上学,发现向剑的座位被调开了。
    赵醒归依旧坐在后门边,一个人坐,向剑被调去窗边,他们中间隔着几个赵醒归不熟悉的男同学。
    林泽没回校,据说他被强制性收治入院,可能都参加不了高考。他发疯的事在校内越传越广,内容还被改得面目全非。
    有人说林泽是被赵醒归逼疯的,因为赵醒归认为是林泽把他害成残疾,而林泽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他不是故意的。
    有人说赵醒归和林泽喜欢上同一个女孩,所以在篮球场起了争执,结果两败俱伤,一个残了,一个疯了,谁都没得到那个女孩。
    有人说林泽被向剑揍,却大度得没追究,而赵醒归却对林泽步步紧逼,死活不肯原谅,把他逼得都自/残了,这样一比,赵醒归就显得特别小气,还记仇。
    当然,也有人帮赵醒归说话,说他是瘫痪啊!那么帅的一个男生突然变成残疾人,过不去心里的坎很正常。两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赵醒归和林泽自己知道,赵醒归也没去为难林泽,凭什么林泽要他原谅,他就要原谅?那不是道德绑架吗?
    ……
    众说纷纭,但是在舆论风向上,学校师生的同情心已经更偏向林泽,林泽疯得很明显,好像变成一个受害者,而赵醒归因为家境富裕、为人清高,日常处事又冷静理智,大家都忽略了他的残障,觉得他似乎过于无情。
    向剑偷偷给赵醒归发微信,说等高三生离校后,他会继续和赵醒归做同桌,让他再等两个月。
    赵醒归说不用了,他可以一个人待着,不想让向剑的父母担心。
    这一切,他全都瞒着卓蕴。
    四月十二号是个周日,卓蕴结束掉一场漫长的考试,自我感觉很不错,开着车来到紫柳郡。
    她哼着歌上三楼,看到赵醒归在书桌前做作业,卓蕴快乐地喊:“赵小归,我……”
    她突然就噤了声,冲到赵醒归面前捧起他的脸:“你头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伤口在左眉上方,还贴着一块小纱布,赵醒归躲开卓蕴的手,笑着说:“没事,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额头磕破了。”
    “怎么会摔跤的?”卓蕴心疼坏了,上下打量他,“别的地方有没有摔伤?你腿没感觉的,会不会摔伤了都不知道?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赵醒归抓住她的手:“放心,都检查过了,就额头磕破一个小口子。”
    卓蕴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摸摸那块纱布:“会不会留疤?”
    “不知道。”赵醒归抬眼看她,这些天他过得特别压抑,也没人能倾诉,见到卓蕴后,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赵小归,你怎么了?”卓蕴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男孩渐渐泛红的眼睛。
    赵醒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说:“卓老师,你能抱抱我吗?”
    卓蕴立刻张开手臂,左臂揽过他的背,右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紧紧地贴到自己怀里。
    第58章 、“不是对弟弟的那种喜欢吧?”
    赵醒归闭着眼睛, 在轮椅上扭转上身,脸颊埋在卓蕴的胸腹间,鼻息间顿时充满了她熟悉的气息。
    一开始, 他的双手只放在大腿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抬了起来, 环住了卓蕴的腰。
    他只能这样和她拥抱, 用一个别扭的姿势, 像个冻僵了的孩子终于寻找到可以汲取温暖的火堆,抱住了就不想撒手,恨不得能与她融在一起。
    两人都没说话, 卓蕴揉着他的头发, 哄孩子般拍拍他的背脊,感受到怀里的人在低声啜泣,还用鼻尖蹭着她的肚子, 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卓蕴低头亲吻他的头顶,温柔地问:“怎么了?碰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赵醒归没回答, 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脸颊离开她的身体, 双手还环抱着她。
    他的心情平复许多,抬起头说:“我最近碰到一些事, 我妈妈说我做错了,卓老师, 你帮我分析分析,我真的做错了吗?”
    卓蕴的指腹掠过他还带着湿意的眼尾:“好, 你说给我听。”
    “前几天,就是四月七号, 林泽又来找我了。”赵醒归轻轻叹气, “那天是我受伤两年整的日子, 如果不是林泽说起,我都忘记了,真的卓老师,我都忘记了。”
    赵醒归把那天发生的事、以及后来学校老师来找他的事全都说给卓蕴听,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没把那些老师的话放在心上,他说他不会原谅林泽,倒是妈妈的态度,令他非常难过。
    那是从医院回家后,范玉华不再给赵醒归逃避的机会,一定要和他聊聊。赵醒归没办法,只能把两年前出事那天所有的细节都说给妈妈听,范玉华听完后呆了许久,接着,情绪就失控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她在赵醒归面前焦虑地走来走去,抓着头发,眼泪止不住地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赵醒归!你想想你这两年吃过的苦!想想你未来的一辈子!你要在轮椅上坐一辈子啊!就因为那个畜生,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男孩变成了一个残疾人,你不恨他吗?!你居然不说出来?你让他逍遥法外两年!我教你做人要善良!不是让你做一个被人害了还不敢吱声的缩头乌龟!”
    赵醒归任由妈妈指着他大吼大叫,一句都没反驳。
    范玉华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行,不行,我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他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要告他,我要让他坐牢!我要他给你偿命!”
    赵醒归猛地抬头看向妈妈,范玉华也在看他,她脸颊上挂着眼泪,眼神里却满是戾气:“我要去找律师,我要弄死林泽。”
    赵醒归:“妈……”
    范玉华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优雅的模样,在赵醒归惊愕的目光中,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卓蕴听完赵醒归的讲述,在椅子上坐下,赵醒归不用再仰头看她,垂着眼说:“我很担心我妈妈,卓老师,我真的做错了吗?”
    卓蕴觉得这不是简单的对与错的问题,但有一点她认同范阿姨,说:“赵小归,出事时你才十六岁,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虑,但你的确不应该向你父母隐瞒这么重要的事。如果你当时说了,后续怎么处理,叔叔阿姨自己会决定,不用你操心。就算阿姨当时有抑郁症状,你也可以选择告诉你爸爸,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扛。你看,现在你被搞得这么被动,还要被人诋毁,你妈妈会生气很正常,别说她了,我都想弄死林泽。”
    赵醒归沉默许久,开口道:“卓老师,你不知道,我那时和林泽真的很要好,还有胡君杰。他俩来紫柳郡玩过几次,我们一起去篮球场打球,还在我家吃饭。有时候篮球队出去比赛,我都会请他们吃饭、喝饮料,林泽家条件不好,只要和我出去,我几乎没让他掏过钱。胡君杰过生日,我只送他一对护腕,林泽生日时,我送了他一个背包,因为他的书包已经很旧了。我们三个里,我年纪最小,当时还没过生日,我还很期待我生日时,他们会送我什么礼物。”
    他抬眼看着卓蕴:“我没有证据,证明不了林泽是故意撞的我,那是打球,最多算一次恶意犯规,不是走在路上我绊你一脚、你捅我一刀那么简单明了。现在林泽疯了,我都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会不会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切都只是我在瞎想?”
    卓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怀疑自己,赵小归,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故意撞你的,只是他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所以才会崩溃。”
    赵醒归困惑地问:“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把事情都说出来吧。”卓蕴说,“告诉你的班主任,告诉校长,告诉警察,信不信随他们。至少,你要摆出自己的态度,你不会原谅林泽,就算他疯了你也不会原谅,那是你的权利,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来指责你。”
    卓蕴倾过上身,又捏捏赵醒归的脸颊,“赵小归,别担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赵醒归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是周一,赵醒归去学校后主动找到班主任,请她帮忙联系校长、教导主任和李老师,在办公室里,当着好多位老师的面,他把两年前四月七号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老师们都很震惊,立刻找来几个当时在篮球场上的学生,逐一询问。
    那个与赵醒归面对面起跳抢篮板的男生一脸懵,反复强调他当时道歉了,家里还拿出两万块去赔了,可是赵醒归的妈妈没有收,说不是他的错。
    “林泽故意撞赵醒归?我不知道,我忘记了。”男生想起那件糟心事,依旧悔得不行,“我就不应该去和赵醒归抢球,林泽……林泽为什么要起跳?我怎么知道啊?打球的时候,哪里会想这么多?”
    胡君杰坐在老师们面前,麻木地回答着问题。
    自从去年十月后,胡君杰再也没联系过赵醒归,偶尔在校内远远看到赵醒归坐着轮椅的身影,胡君杰都会主动走开。
    赵醒归单方面的“绝交”令胡君杰很不爽,同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赵醒归相处。
    胡君杰没想到,林泽出事,还会牵连到他。
    老师:“你,赵醒归,还有林泽,你们三个是好朋友对吗?”
    胡君杰:“对。”
    老师把赵醒归和林泽关于那封“情书”的冲突说给胡君杰听,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胡君杰:“我不知道,他俩都没和我说。”
    老师:“赵醒归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林泽在篮球场上故意撞他,以你对他俩的了解,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胡君杰低下头,回答:“我不知道。”
    张希婉惊慌失措地坐在老师们面前。
    老师问:“那天,你是不是让林泽去帮你给赵醒归送信?”
    张希婉:“……是。”
    老师:“你后来有没有问过林泽,信送没送出去?”
    张希婉说:“那天赵醒归受伤了,被送去医院,场面很乱,我哪里还会去想那封信的事?我没问过林泽。”
    老师:“后来,林泽有没有和你说过,或是暗示过,他是故意撞的赵醒归?”
    张希婉吓得大哭起来:“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师,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已经很久没和林泽说过话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看吧,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只要牵扯到自身利益,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情同手足的兄弟、羞涩暗恋的少女……统统都会变成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炙热的感情会转淡,浓烈的恨意会消弭,愧疚会转化为偏激,同情亦会变成逃避……当时没有公开的真相,掩埋两年后公之于众,却难以令人信服,而谎言,因为说的人精神出了问题,反而变得可信。
    赵醒归说出了所有的事,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老师们问他有什么诉求,是要告林泽故意伤害吗?
    赵醒归说:“告不告林泽,由我父母决定,我本人只有一个诉求,一直都没变,就是……我希望林泽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一周,周六,赵醒归迎来了他的十八岁生日,他曾经为此期待很久,却没想到会在生日前夕碰到这样烦人的事。
    这一个多星期,范玉华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在家里要么沉默,要么发火,连着赵相宜都莫名其妙被她骂过几顿。所以这一天,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赵醒归的成年礼而变得轻松一些,赵醒归自己也不开心,要不是爸爸坚持,他甚至都不想过生日了。
    卓蕴下午就来了紫柳郡,带着一个好大的袋子上三楼,告诉赵醒归,这是送他的生日礼物。
    赵醒归看着卓蕴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大盒子,问:“这是什么?”
    卓蕴把盒子递到他手上,赵醒归呆滞了,纸盒上是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印着几个大字:桌面投篮机。
    适用年龄:3岁+
    赵醒归:“……”
    “是个玩具。”卓蕴挠挠脑袋,有点尴尬,“我很早就买好了,逗你开心的,你不喜欢吗?”
    赵醒归说:“没有,我很喜欢,谢谢。”
    “说了是逗你开心的,你还真信这是礼物啊?”卓蕴觉得好没意思,从袋子里掏出另一个红色丝绒小盒子递给他,“呐,这个才是生日礼物。”
    这是一个首饰盒,赵醒归打开盖子,看到一枚小小的、精致的千足金龟壳,食指指甲盖儿大小,还串着红绳,笑了一下:“谢谢。”
    卓蕴说:“这是转运黄金龟,可以当手链或脚链,你想当吊坠也行,得换根链子。”
    赵醒归说:“我现在上学,不能戴首饰。”
    卓蕴说:“先放着吧,以后可以戴的。”
    赵醒归低头看脚:“要不,当脚链吧,裤子一遮,没人能看见。”
    卓蕴一愣:“你现在就要戴吗?”
    “嗯。”赵醒归弯腰把右脚捞起来,搁在左大腿上,脱掉鞋子,研究着红绳怎么往脚上套。
    卓蕴接过他手里的绳子:“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