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在未来的日子里,皇后与九皇子将是何等的险象环生。
    眼看定远侯与夫人前往江南游历,世子则远在北疆,皇后唯一能指望上的人便只剩下……
    “公子。”沉杨出声,打破他的沉思,“属下方才收到了一封信。”
    崔慕礼坐在案后,正不紧不慢地翻阅卷宗,“何人来信?”
    沉杨顿了下,吐出一个名字,“是周三公子。”
    “……”
    “公子,您没听错,的确是周三公子。”
    崔慕礼失神片瞬,抬眸问:“信呢?”
    沉杨忙从怀里拿出东西,“在这。”
    崔慕礼拆开信,上面仅有寥寥数语:明日午时,登云阁一叙,少辞留。
    时隔一年零九个月,他再度收到了念南的来信,相比起往日随意的“周三留”,此时的“少辞”显得格外沉稳。
    念南变了。
    是啊,短短三年内,他们都经历了不少,有谁还能维持少年时的纯粹?
    他握着信纸沉思,眉眼淡得瞧不出任何情绪,“夫人呢?”
    沉杨道:“夫人近段时间都忙着二小姐定亲的事,今日是陪着二小姐去选绸缎。”
    “明日?”
    “属下听拂绿说,似乎要去宝樗阁挑珠宝。”沉杨犹豫着问:“需不需要属下……”
    “无需。”崔慕礼道:“让江容与田丰护好她的安全即可。”
    “是。”
    沉杨离开后,崔慕礼走到书架前,触动暗处机关,书架便缓缓移动,露出一件狭小的密室。
    密室内存放着一些机要案卷,以及他喜爱的古画书籍。说起来,当初便是因为念南常常作弄,他才会开辟此间密室。
    他随手打开一个盒子,里头是父亲送的及冠礼,再打开一个,装着念南幼时替他搜罗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君子之交,处处能寻,而挚友之谊,可遇而不可求。但若遇上阿渺,无论重来几遍,他的选择都不会更改。
    他知道,换做念南也会这么做,只不过被他抢先了一步。
    *
    登云阁,雅间内,一名墨衣男子临窗而坐。
    不远处,左青正站着汇报,“公子,世子已遵圣命,将单尔土扈的几名长老与主将就地正法,与珠可沁的首级一同挂在城门口,以作警示。”
    “北狄的反应?”
    “北狄派出了使者主动议和,愿意退兵百里,献公主和亲,及每年上贡金银珠宝来换取边境三十年安稳。”
    周念南笑了声,“意料之中。”
    珠可沁与她的心腹们一死,北地联盟便如乌合之众,溃不成军。大齐固然能趁胜追击,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承宣帝向来以“仁”字当先……
    北疆动荡多年,终于将迎来安宁的一天。
    左青发自内心地感慨:“多亏有您深入敌腹,与珠可沁多番周旋,再与侯爷、世子里应外合,才能阻止珠可沁与黄有才的鬼蜮伎俩,顺利击溃北狄联盟。”
    当初公子收到崔二公子的信件后,便马不停蹄地带他们赶往北疆。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侯爷及世子暗中收集黄有才通敌叛国的证据,公子则捏造了新身份,以叛军之名投于珠可沁麾下,很快便以出色的能力得到珠可沁看重,视他为左膀右臂。咳咳,事实上,珠可沁的看重不仅止于公事,连私事上都……
    好在公子意志坚定,没有为珠可沁的绝色而动摇半分。更甚至在珠可沁被擒,不能接受公子的背叛,质问他是否有一瞬间的心动时,公子冷静地说了八个字。
    家国在前,何有情爱?
    !!!!!
    他左青果然没有跟错人!
    相较于他的激动,周念南反应淡淡,“休得胡言乱语,我从未离开过京城。”
    左青立马下跪,“是属下失言,请公子责罚。”
    周念南挥挥手,“下去吧,往后注意。”
    左青倒退着往外走,刚关上门,余光便瞥到几抹熟悉的身影。
    “崔二公子。”他恭敬地喊。
    崔慕礼朝他颔首,径直入内,而沉杨则跟左青一起守在了门口。
    二人一左一右守在两侧,目光毫无交汇,心底却仍有芥蒂,不约而同地腹诽对方。
    左青:哼,抢我家主子心上人的人的侍卫!
    沉杨:呵,想抢我家公子夫人的人的侍卫!
    *
    崔慕礼一眼便看到窗边的俊美男子,喊道:“念南。”
    语调稀疏平常,仿佛他们之间从未生过间隙。
    换做从前,周念南定会怒目相视,行尽嘲讽,但如今的他却能笑着回道:“崔二,我等你很久了。”
    是很久了,他们已有一年八个月未曾见面。但熟悉如他们,不需要多余的寒暄便能快速进入正题。
    “珠可沁与几名心腹均已丧命,北狄联盟分崩离析,派出使者意图言和……”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崔慕礼详细了解到目前的北疆局势,沉吟片刻后道:“北狄受此重创,近十年内都不足为患,圣上定会同意此次求和。”
    话题又转到了黄有才身上。
    他问:“关于黄有才之死,你可有其他看法,他当真是畏罪自杀吗?”
    周念南道:“我们审问黄有才时,得知他身边曾有名得力幕僚,常在私底下挑唆他的情绪,铢积寸累下,黄有才便也产生异心,试图对我父亲取而代之。”
    “幕僚今在何处?”
    “死了,在黄有才与珠可沁勾结初期便因‘意外’死亡。”
    “让我来猜猜,他的身份无迹可寻。”
    “没错。”
    “幕僚死了,黄有才也死了。”崔慕礼轻笑,“好一个死无对证。”
    周念南不无遗憾地道:“假使幕僚真是张家的人,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黄有才这条线只能到此为止。”
    崔慕礼道:“无碍,我们手里有更好的牌。”
    周念南神色一凛,“你已经查清了裘家被灭门的原委?”
    “正是。”
    “如何?”
    崔慕礼啜了口茶,道:“话要从四年前,汴河流域的那场洪灾开始说起……”
    四年前的七月,禹洲连续下了十天的大雨,汴河内水位暴涨,两岸无数村庄被淹。当地官府虽竭力救治,但收效甚微,根本无济于事。急报传到了京城后,承宣帝立即召集大臣讨论防洪对策,众说纷坛中,四皇子李泓业的发言最为引人侧目。
    他提出相当完善的一套治洪方策:先清理河道泥沙,修整沟渠,引导洪水分流,同时命人加高堤坝,转移两岸百姓到安全地带,随后便是最重要的一步:防疫。
    他强调道:纵观过往,洪涝过后必有大疫,有时甚至比洪涝的危害更甚,所以切不能掉以轻心。
    一番考量面面俱到,直叫承宣帝另眼相待,更别提四皇子主动请缨,称愿亲自领人奔赴前线治洪防疫。
    承宣帝当即下旨,命他领工部侍郎、若干太医及三百精兵强将,火速前往禹州主持局面。
    裘昭便是那三百名精兵强将其中的一位,他本为飞虎营校尉,被特任为防洪军中长史,跟随李泓业一同前往禹州。
    李泓业赶到禹州后,的确很快控制住了洪涝,但在后续防疫过程中,即便他们做足准备,疫病仍不可控地往四周蔓延,导致约千名百姓丧失性命。
    好在最后太医研究出了对症的防疫汤,成功灭绝疫病,而李泓业虽有纰漏,但功大于过,获得了承宣帝及百姓们的交口称誉。而就在李泓业返回京城的一年半后,裘家夜里突遭大火,除去幼子裘珉(以及幼女小燕子)便无人生还。
    ——以上为前情。
    “我找到裘珉后,从他口中得知,裘昭死前曾交给他一本册子。原来裘昭在行军时,习惯将每日观察到的事都记录在册。”
    崔慕礼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到桌面。
    周念南打开翻阅,上头记载的无非是一些行军琐事,并看不出特别之处。
    似是瞧出他的不解,崔慕礼道:“你看第十三、十六及十九页。”
    周念南依次翻过册页,细读文字,“据裘昭记载,到达禹州后,每隔三日都会有两名士兵在子时偷偷外出。”
    崔慕礼道:“你再看第二十、二十三及二十六页。”
    周念南再翻再看,这几页分别记录着三处村庄陆续传来疫病的消息,半夜鬼祟出行的士兵,间隔有序的频次与疫病消息……
    很快,他脑中便浮现一个猜想,“莫非疫病的传播与那些士兵有关?”
    崔慕礼颔首:“我派人前去调查过,那三个村庄在爆发疫病前,都有人在半夜瞧见过可疑的黑衣男子出没。之后我又在兵部拿到当时的行兵册,发现有两名士兵在回京的半个月内接连自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家人都得到了一笔重金,此后衣食无忧。”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笔两厢情愿的交易。
    周念南皱起俊眉,“竟有人干这等荒唐事,他们到底意欲为何?”
    崔慕礼意味深长地道:“李泓业想立大功绩,很大很大的功绩。”
    “……”
    周念南失声片刻,咬牙切齿地道:“这个畜生,竟然拿疫病做文章?”
    “我猜想,他本意是想闹大疫病,然后以英雄的姿态从天而降,拯救黎民苍生。”
    “他算个什么东西?当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能行神佛之事——”
    说话声戛然而止,周念南动作稍显粗鲁地打开册子,从关键的那几页往前翻,随即震怒地拍桌而起,“两名士兵鬼祟外出之前,禹州根本未有疫病,之后由那三个村庄开始传播,直至各地遭殃,共计死亡一千三百八十九名百姓!”
    崔慕礼叹息:“根据线索推断,禹州的疫病恐怕便是由李泓业而起。但裘昭并不知,在火灾发生前三日,他曾秘密求见过李泓业,我听闻他为人谨慎,定是思虑许久才决定揭发此事,却未料到面前站着的便是罪魁祸首。”
    “而李泓业得知此事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了裘昭满门。”
    事已至此,李泓业的罪行基本清晰,但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彻底坐实他的罪名。眼看裘昭身死,散播疫病的两名士兵自尽,能找到突破口的只有……
    “既要传播疫病,便得先有瘟,大齐上一次的疫病还是在十年前,凤凰城地动导致无数人死伤,尸体堆积如山,从而生了瘟。”
    “是,根据凤凰城地动的记载,不仅圣上派出太医,无数行医者都赶往当地救死扶伤,研究对症的防疫汤,但独有一名游医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