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向庆阳郡主,一袭红衣,如玫瑰般张扬,赛火焰般热烈,眼底堆满的灼灼光华,是皇家子女与生俱来的自信。
    *
    宴席过半,貌美女婢们捧着姹紫嫣红的花卉紫砂盆栽,袅袅行入。
    二十株由洛阳花神节选出来的花中极品,快马加鞭送到花朝宴,等待贵人一掷千金。前十九株花卉相继被人竞买,所出价为三百至一千两白银不等。待到最后一株并蒂牡丹时,竞卖陷入空前激烈的时刻。
    花中之王,本就富贵雍容,何况是并蒂呈祥之相!
    众人争抢,价码越抬越高,眨眼便到三千两白银。向来不喜纷争的温如彬突然举高玉牌,喊出五千两白银的高价,场内霎时无声。
    温如彬柔和地凝视苏盼雁,深情不言而喻。
    被人如此高调示好,苏盼雁心情复杂又隐约透着丝缕甜蜜,但不多时,便有人破坏了气氛。
    “一万两白银。”周念南轻描淡写地举牌。
    虽是为行善事,但一万两白银……足足一万两白银啊……
    公子小姐们参宴是凑热闹,花银子博个好名声,但叫他们拿一万两白银买盆花回去,怕不是会被爹娘揍得满头是包!
    定远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恐怕已经窜上前去,不顾形象地揪掉周念南的耳朵!
    逆子,这绝对是逆子!
    以他每月二十两的羽林卫俸禄来算,他得不吃不喝存上四十二年!
    但人前,定远侯夫人必须得忍住,挤出一抹高深的微笑。
    一锤定音,并蒂牡丹被周念南收入囊中。
    庆阳郡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闻耳旁有人道:“后日便是郡主的生辰,周三公子此番豪掷千金,定是为讨郡主欢心。”
    马屁拍得到位,庆阳郡主神色飞扬,心情大好。
    染着鲜红丹蔻的纤指捻起玉杯,她轻饮酒水,得意一笑。
    她就说,她想要的东西,何人能够阻拦?
    *
    看了半天的热闹,谢渺腹中饱胀,告知崔夕珺要暂时离席。
    今日崔夕珺的注意力全在庆阳郡主,反倒顾不上她,随意挥了挥手,“快去快回,莫要多生事端。”
    谢渺跟着婢女离开,走了蛮长的路,又穿过游廊,才到一处精巧矮殿前。
    哦豁,不愧是清月宫,连溷藩都雕梁画栋。
    谢渺进殿片刻后出来,却遍寻不到方才领路的婢女。她狐疑地环顾四周,偏僻安静,悄无人声。
    有古怪。
    谢渺提着裙摆想走,刚踏进游廊,便被人从暗处一拉,跌跌撞撞地随他藏到树后。
    古榕参天,枝叶繁茂,将二人身影掩得密实。
    “谢渺。”始作俑者兴致勃勃地喊,完全没有做坏事的自觉。
    谢渺表情麻木,恨不得装聋作哑,直接走人。
    周念南不满意她的无视,试图用手掰正她的脸,“看着我。”
    谢渺堪称熟练地拍开他的手,戒备地连退数步,“周三公子,你找我有何事?”
    周念南主动坦白,“是我叫母亲邀请你来参宴。”
    短短一句话,表露的意思不少。
    谢渺张口结舌,久久才组织好言语,“你跟定远侯夫人说了什么疯话?”
    周念南唇畔噙笑,言道:“我早和你说了,我是认真的。”
    谢渺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周念南,我也说得很明白,我,要,出,家,当,姑,子。”
    周念南只当她在搪塞自己,锲而不舍地道:“谢渺,你别耍小性子,仔细想清楚,嫁给我定是你最好的出路。”
    谢渺:……
    “虽然你听不懂人话,”她道:“但我还是最后跟你强调一遍,我不会嫁给你,绝对不会。”
    眼看她又要逃开,周念南猛地上前一步,黑眸定定地锁住她,“三个月内,我定会上崔府提亲。”
    他眼里的光璀璨而热烈,似浩浩长空中高悬的那抹骄阳,拥有摄人心魂的魔力。
    换做不经世事的少女,兴许会被他迷惑,但谢渺无比清醒,眸光轻动,冷静地推开他,“如果你想害死我,就尽管按你想的去做。”
    周念南不解,“你——”
    “周三公子,我不是庆阳郡主,没有尊贵出身,更没有任性的本钱。”谢渺道:“我所求很少,唯愿安稳度过一生,也希望你能行行好,别将我卷入侯府争斗中。”
    周念南脸色微变,是他大意了,忘了庆阳这号危险人物。幼时他对她的小丫鬟多笑了几下,她便找借口污蔑小丫鬟偷盗,当着他的面将人打得奄奄一息。另有向他示好的千金小姐,恰好都会遭到“意外”,轻则出尽洋相,重则身体受伤。
    她虽离开了几年,但依她往日脾性,若知晓他喜欢谢渺……
    他敛容肃色,郑重道:“谢渺,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谢渺已经被气到心累,说不出话。
    周念南站直身子,忽地咧嘴一笑,“我已进了羽林卫,如今随驾圣上左右。”
    谢渺轻愣,倒是真情实意地道:“恭喜。”
    *
    谢渺回去后,席座已空,婢女们告知众人正移步芙蓉园放风筝。
    谢渺没兴趣掺和,打算随处找个地方发呆,不料恰好撞见打回马枪的定远侯夫人。
    谢渺忙恭敬行礼,“定远侯夫人。”
    定远侯夫人抬着手,不紧不慢地回:“谢小姐。”
    面对她毫不避讳的打量,谢渺在心底将周念南来来回回骂了几百遍。唉,想必在定远侯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贪慕虚荣,蛊惑她儿子的落魄心机户。
    她猜的是也不是。
    定远侯夫人固然觉得她不露山水,但她更了解周念南的霸王脾气,并没有将错都怪在谢渺身上,反倒对谢渺报着一种拭目以待的态度。
    她倒是要看看,谢渺有哪里值得她儿子另眼相看。
    她道:“我刚好也要去芙蓉园,一道走吧。”
    “……”谢渺:“好。”
    谢渺硬着头皮跟上去,一路上,定远侯夫人问了些寻常话,谢渺中规中矩地答了,没毛病,亦不出彩。
    好不容易到了芙蓉园,谢渺想找借口离开,却见定远侯夫人伸指往前方一点,问道:“那边是你的表妹?”
    谢渺抬头一看,登时哑然。
    姹紫嫣红的芙蓉花丛间,崔夕珺左右站着苏盼雁与辜幼岚,正与对面的庆阳郡主一行人形成对峙姿态。
    虽离得不近,谢渺也能清楚得听见她们的对话。
    崔夕珺声音清脆,气壮胆粗,“庆阳郡主,您离开已久,恐怕不了解如今的京城风尚。”
    庆阳郡主微眯起眼,“哦?那不如由你来告诉我?”
    旁人均听出庆阳郡主话里的不善,崔夕珺却被情绪烧糊了脑,脱口而出道:“您在燕都待了好几年,那里环堵萧然,物资匮乏,生活习性与京城南辕北辙,喜好亦是天差地别。”
    庆阳郡主看似好声好气,虚心求教,“比如?”
    崔夕珺忽视苏盼雁在扯她的袖子,喋喋不休道:“就比如您身上用的香,香味浓郁过头,闻久了便容易头昏眼花。还有您用的禁步样式,京城前几年便过时,现下都流行用素雅色编穗……”
    庆阳郡主耐心听着,唇边带笑,却透着一股冷森。
    定远侯夫人见惯类似场面,要化解冲突自是得心应手,但她心念一转,望向谢渺,“谢小姐,你不过去吗?”
    第49章
    侯夫人都开了口, 谢渺还能说什么?
    她认命地点头,道:“夫人,我过去看看表妹。”
    她慢吞吞的往人群走, 好在那边气氛火热,无人注意到她的靠近。
    庆阳郡主不蠢,她很快便明白这位崔三小姐是借机发难,什么过时不过时的,其中恐怕另有深意。她佯装懵懂, 不耻下问:“崔三小姐说的是, 我久未回京, 想来的确与风尚脱节, 除了这些, 你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能指点于我?”
    她装得太好,而崔夕珺鲜少面对真正口舌蜜饯之人,竟然信以为真,越说越过分, “听闻西境民风开放,女子更是大胆, 看中谁便直接跟家去。但大齐是礼仪之邦, 我们女子当娴静知耻,切莫一厢情愿,强而后可——”
    苏盼雁暗叫不好,忙上前半步, 截断她的话,“庆阳郡主, 夕珺年幼无知, 你切勿将她的话当真。”
    庆阳郡主并未说话, 目光游移在崔夕珺的面庞,须臾,竟鼓起掌来。
    啪啪啪。
    “好一个年幼无知。”她微微笑着,语气是截然相反的阴森,“无知到敢对本郡主出言不逊。”
    事已至此,崔夕珺反倒豁出去了,决意将心底话一吐为快。她推开苏盼雁,直视庆阳,振振有词地道:“我所言皆出自肺腑,郡主身为皇家贵胄,玉叶金柯,怎能不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强权固然能蛮来生作,但枉顾他人意愿,最后不外乎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郡主又何必执迷不悟?”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崔三小姐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庆阳郡主仗着身份强人所难,而郡主回京短短月余,唯一传闻便是与周三公子的婚事……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崔三小姐竟起了与庆阳郡主夺人的心思!
    周念南这家伙,果真是招蜂引蝶的很!
    庆阳郡主的眉眼压着怒意,余光朝旁一瞥,便有两名嬷嬷会意,气势汹汹地上前,左右架住崔夕珺的身子。
    苏盼雁与辜幼岚也被人隔开,只能干着急地喊:“郡主,我替崔三小姐向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计较!”
    崔夕珺却不领好意,一脸无畏道:“庆阳郡主,你动手前要想想清楚。我祖父是圣上之师,父亲是吏部侍郎,兄长是状元郎。”
    她所言不假,崔家乃簪缨世家,名声清贵,即便是承宣帝也礼遇三分。但庆阳刚回京城便在众人面前被落了脸面,又事关周念南,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便是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她也要让崔夕珺知晓厉害!
    庆阳郡主疾步上前,高抬起手,狠狠朝她脸上掴去——
    众人屏息提气,崔夕珺吓得闭上了眼,而此时,一只细软的手掌横空出世,准确擒住庆阳郡主的手腕。
    空气瞬凝,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