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姐姐,左手那个更大,摘左手那个!”
    “小姐,您双手慢慢放开,站稳了再摘!”
    不一会,篮子里便装满了柿子,谢渺提着有些累,脸上却笑得弯了眼。
    揽霞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某个方向道:“小姐,您头顶有一个并蒂柿!”
    谢渺仰起头,果然见到小小的枝头长着一颗沉甸甸的并蒂柿。她小心翼翼地牵过树枝,拿着剪子欲伸手,却听“咻”地一声细风袭来,正中那颗并蒂柿。
    谢渺吓了一跳,眼见并蒂柿被打落,慌忙去接却已是晚了。
    她眼睁睁见它砸到地上摔成一滩红泥,还来不及惋惜,便听院外传来一道算得上熟悉的声音。
    “谢渺!”
    谢渺偏头望去,围墙外,周念南双手负在身后,正从容戏谑地看着她。
    *
    周念南站这有一会了。
    他今日陪母亲来清心庵还愿,上过香便出来四处逛逛,远远听到有女子笑闹声,循声而来,竟然见到了谢渺。
    她穿着一条紫绡翠纹裙,头上系着蜀锦刺绣额带,乌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背后,风一吹便调皮地晃荡几下。
    她心情正好,使着剪子兴致勃勃地剪柿子,宽大的袖子用攀膊束在肘处,露出两截无暇皓腕。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掩不住因愉悦而升起的酡红。日光描绘出她秀美的轮廓,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光晕。
    她发现了一颗并蒂柿,满心欢喜地要去摘下。周念南抢先一步拣起石子打落并蒂柿,气定神闲地喊:“谢渺!”
    她果然朝他看来,先是惊愕,继而是被扫兴后的气恼。
    周念南笑了。
    *
    为什么会碰到周念南?
    谢渺愤愤瞪他一眼,好好一个并蒂柿,就这样被他打坏了!
    那人恬不知耻,不仅毫无歉意,反倒与她聊起天来,“你不在崔府待着,跑尼姑庵来做什么?”
    她去哪里跟他有何干?
    谢渺皮笑肉不笑地道:“来清心庵自然念经拜佛,修身养性。”
    只可惜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
    见她一脸忍耐,周念南作弄之心更盛,“原来摘柿子可以修身养性,那我要向你推荐个好去处。东郊外的福祥果园栽了各式各样的果树,一到秋天果子长满枝头,你拉个车子进去随便摘,想摘多久就多久,摘完保准你神清气爽,再无烦恼。”
    她又不是果农,摘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谢渺闭了闭眼,不想同他纠缠,“多谢周三公子好意。”
    周念南道:“你既然谢,自然要有谢礼。”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中的篮子,谢渺回过神来,本想往身后藏,忽又往前一送,“周三公子想吃柿子?”
    周念南向她拱手作揖,笑道:“谢小姐自然慷慨大方,好才好施。”
    捧她到如此高度,确实不给也不行。
    “既然如此……”谢渺道:“周公子可要接好了。”
    谢渺拿起柿子在手里颠了颠,趁其不备向他砸去。但见周念南身形甚为灵活,只一避、一捞,柿子便稳稳抓入手中。谢渺不信邪,又连扔了三个,却都被他一一收入囊中。
    真是……气煞人也!
    她扭头下了梯子,懒得再和他说一句话。
    围墙遮去她的身影,周念南却能猜到她此时的表情,定是眸中生火,又恼又气。
    啧,露出原形的谢渺可比崔府那个矫揉造作的表小姐有意思多了。
    第6章
    且不说谢渺的心情如何,周念南却是神清气爽,捧着四个柿子回到素心院。
    “母亲!”
    定远侯夫人正在厅中喝茶,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不免与丫鬟们抱怨:“都多大的人了,仍是这般没规矩,倒与乡间的莽夫无甚区别!”
    秋芜掩嘴笑,“三公子还小,长大些就好了。”
    “还小?左都御史家的二公子与他同岁,明年就当爹了,我家这个小混球,却是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带回来!”
    周念南进屋,正好听到最后几个字,“母亲要姑娘的影子做什么?现在京里流行收集这个?”
    定远侯夫人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臂,“就你能说会道!”
    她见周念南面有薄汗,连忙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去哪里玩了,闹得一身臭汗?”
    周念南将柿子送到她面前,“母亲看,柿子!”
    定远侯夫人啼笑皆非,几个柿子而已,哪就稀奇了?
    “莫不成是你自己上树摘得?”
    “不是。”周念南将柿子放到桌面,掀开袍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接过虹岚递来的茶水,喝了口才道:“抢来的。”
    抢来的?
    定远侯夫人一怔,听得虹岚笑道:“既是三公子特意抢来的,味道定比旁的要好些。”
    周念南道:“虹姨去洗来,正好四个,我们一人一个。”
    虹岚洗净柿子,放在盘子里端上来。周念南拿了一个,亲自剥好皮递给定远侯夫人,“母亲来尝尝。”
    定远侯夫人接过,小小咬了一口,软糯水甜的果肉稍稍一抿便化在嘴里。她用帕子沾沾嘴角,笑道:“嗯,甜。”
    周念南挑眉一笑,谢渺在树上千挑万选摘得果子,必须甜。
    秋芜剥好柿子递给周念南,“这会正是吃柿子的季节,夫人若是喜欢,奴婢回去后让庄子里送些来。”
    “嗯,给各房都送些。”定远侯夫人点头,再尝了口柿子便放下。
    秋芜拧了湿帕子替她擦拭手指,抬头见周念南已吃下小半个柿子,不由笑道:“奴婢记得三公子小时候最不喜欢吃柿子,如今倒是变了。”
    周念南理所当然道:“费了心思抢来的,岂能浪费。”
    这话的意思,难不成真是抢来的?
    定远侯夫人好奇地问:“你从哪里抢来的?”
    “遇到个熟人,从她那里抢来的。”
    什么样的“熟人”,连个柿子都要用抢的?
    定远侯夫人还想再问,周念南已随意擦了手起身,道:“我有些事要下山一趟,晚上再回,母亲不用等我用晚膳。”
    定远侯夫人正欲唠叨,便见他如一阵旋风,转瞬已跑出门外。
    “哪里来的事,无非又是找人喝酒玩耍去了!”定远侯夫人愤愤道:“天天只晓得走狗斗蛩,何时才能找点正经事做做!”
    比如替她找个正经乖巧的儿媳妇回来啊小混球!
    *
    损失了四个柿子外加一个并蒂柿的谢渺很郁闷。
    好不容易离开崔府,在清心庵过了段舒心日子,没成想遇上周念南那家伙。在外人看来只是几个柿子的事情,无关紧要,不足挂齿——但谢渺知道,远远不止于此。
    事实就是,不论重来几次,她与周念南都是对头,死对头!
    谢渺郁闷地回到屋里,手虚握作拳,轻轻敲打心口:冷静,冷静,别跟他一般计较,反正他也嚣张不了多久……
    鸦羽似的浓睫倾覆,掩去她眸中涩然。
    是的,没有多久了。
    门外,拂绿洗净柿子,挑出最大最红的一个切好,装在碟子里递给谢渺,“小姐,来尝尝柿子。”
    谢渺尝了一小口,听拂绿道:“巧了,竟在这里碰到周三公子,想来是陪家中女眷来上香祈福。”
    能让周念南亲自陪着来清心庵的女眷,除了他的母亲定远侯夫人还能有谁?
    想到定远侯夫人,谢渺的心便似缀了一斛东珠,沉甸甸得往下坠了又坠。
    谢渺没见过她,却听过不少她的事迹,只因这定远侯夫人是整个京城女子都羡慕的对象。
    定远侯夫人林杳出身荥阳林氏,与定远侯周斯辰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定远侯夫人貌美无双,定远侯威猛俊朗,待到适婚年龄,二人结成连理,恩爱有佳。
    定远侯夫人为定远侯诞下两子一女,除去幼子周念南顽劣,定远侯的长子长女都是人中龙凤。长女周念安钟灵毓秀,兰质蕙心,乃京中大家闺秀之翘楚,嫁于宣平王世子为妻;长子周念北承世子爵位,八岁便与父随军纵横沙场,十五岁已累赫赫战功,如今更是边关军营中的一员猛将,将凶恶的北狄蛮子阻隔于关外。
    而定远侯敬爱夫人,多年来除她外身边再无莺莺燕燕,夫妻二人可谓是天作的一段良缘。
    并且,定远侯夫人与当今皇后——定远侯之妹周斯幽乃闺中密友。按理说,如此得天宠爱的定远侯夫人,本该一生享荣华尊贵。谁能想到只短短两年后,定远侯与世子战死沙场却被查出通敌卖国之罪,而定远侯夫人以死明志,一头撞死在了侯府大门……
    通敌卖国罪无可赦,定远侯府两百八十三口人无一生还,皇后周斯幽被打入冷宫,不久后便与九皇子一同郁郁而终。
    定远侯府如被白蚁蛀袭,高楼琼宇轰然倾倒。世人再提及定远侯府,无一不是鄙夷咒骂,污言脏语,直到两年后,那人携铁血战功归来,用证据洗刷冤屈,还了定远侯府清白。
    但那又如何?枉死在莫须有罪名中的定远侯、定远侯夫人、定远侯世子,以及上上下下两百八十三口人的性命……不能死而复生。
    谢渺闭上眼,半晌后才平稳心绪,“拂绿,你去打听打听定远侯府的贵客宿在何处。”
    打听定远侯府的事情?这不大好吧……
    拂绿有些踌躇,见小姐神情凝重,便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院子里,揽霞乖乖跟着巧姑学习做柿饼。
    “先挑一些半生不熟的柿子,用手捏一捏,要硬的,不要软的那种。”
    “用水洗干净,再用刀子把皮削干净。”
    “柿子蒂头不要摘,待会还要绑绳线!”
    “去端盆热水来,咱们把柿子烫一遍。再用绳线绑住蒂头,往屋檐下挂上几天……”
    屋子里,容貌昳丽的少女正奋笔疾书,她微低着头,精致的细眉蹙起,玉白纤细的手执紫毫毛笔,皓腕灵转间,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徐徐渲染。
    谢渺依着记忆,努力将定远侯夫人即将遭遇的动乱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