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十分的有风度,就连脸上那五分的笑意也仿佛和记忆中的大堂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循心神一震。
    既然眼前人是庐江郡王,像是必然。
    但盯着男人青色的衣角,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闪过沈虞动情时一声声软语呼唤的“翊哥哥”。
    他的大堂兄,性情温和,喜着青衣,爱食甜。
    她的心上人,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与她朝夕相对,情深意重。
    朝夕相对,情深意重……
    “小鱼,是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还在想着他?我生得和他一模一样,性子也十足十的像,他究竟哪里好,令你至今都对他念念不忘?”
    当年李衡兵败而亡,蒋通说他被沈崇秘密救走,却又不知将他藏身何处。
    而沈虞有个外室生的兄长,也叫沈逸。
    沈逸,逸哥哥……两人在云台曾朝夕相处整整四年……
    李循的呼吸陡然一窒,像被人紧紧地扼住了咽喉,手中的千里眼“啪”的一声跌在地上,连着倒退数步。
    身旁的宋廷一惊,还以为李循看见了什么,忙低声问:“将军可是看见了什么?”
    他捡起千里眼朝远处望去,正看见两人愈走愈远。
    “将军?”
    宋廷疑惑地放下千里眼朝李循看去,而李循紧咬着后槽牙,整张脸宛如笼罩了一层万年寒霜似的阴沉,甚至带着几分狰狞嗜杀之色。
    他一语不发,不及宋廷出言突然就转身大步离去。
    *
    陈府中,裴佑的心腹幕僚陈乾收到线人的手令后立刻便坐车偷偷出了陈府。
    陈乾是李循安插在渡善教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自他从蜀地回来之后便一直布置,为的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只可惜那李佑疑心病太重,最亲近的人也不相信,否则朝廷与渡善教打了这么久的仗,也不会时常处于下风。
    “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陈乾没想到竟是李循亲自来了颍州,吓得浑身直打颤,腿都抬不起来了,“殿……殿下,颍州城不是久留之地,您怎么能以身犯险,若是您出什么事,老臣万死难辞啊!”
    当初李循到蜀地平叛,陈乾便是高镇手下的幕僚,高镇死后,高镇的部将以为是陈乾泄漏消息引得敌军入境,正待将其祭旗,幸得李循及时赶到全家老少方才幸免于难。
    此后陈乾便洗心革面归顺朝廷,成为李循安插在渡善教的一枚棋子。
    高镇死后陈乾装作九死一生重新回到颍州投奔了李佑,因知李佑与高纶不和,故而时常在李佑身边谗言媚上,李佑爱听这些话,自然渐渐将陈乾视作心腹。
    李循亲自将陈乾扶起来,“爱卿多虑了,孤此次南下江南道,正为渡善教而来,此乃毒瘤,若不除之,孤寝食难安。”
    朝廷刚刚颁布新政,北地还好,南地一直战乱,流民失所无处安置,许多人有家都不能回,更枉论推行新政。
    再乱上几年,西北戎狄只怕又要蠢蠢欲动,到时候外忧内患,明熙帝呕心沥血开创的盛世将再无宁日。
    陈乾感动得简直老泪纵横。
    试问这天下的上位者有几人能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只身赴前线?战场上刀剑无眼,兴许一不小心便能丧命,放着长安的荣华富贵不享千里迢迢来到颍州,太子殿下图什么呢!
    图的是升平盛世啊!
    “太子殿下智勇无双,必能得偿所愿!”
    陈乾藏了一肚子的话要禀告李循吹捧李循,婢女捧茶进来,他赶紧谢过后就放下茶盏,“殿下真乃……”
    “李衡从何处带来的那名女子?”李循忽然问。
    陈乾:“?”
    “他们……睡过了没。”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顺便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陈乾:“???”
    “你如实回答便是。”
    李循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又云淡风轻道。
    太子殿下变脸……好像有些快。
    陈乾的脑子一时未转过弯儿来,小心问道:“殿下,殿下问的莫非是那位沈姑娘?”
    他将冯成如何伤的沈虞,以及李衡如何救的沈虞前因后果告知李循,但其中细节他也并不知晓,只知李衡极是喜欢那位沈姑娘,一向风流多情的他竟还就此清心寡欲起来,虽然两人住的院子挨得极近,但平日里见面亦不过是品茗下棋而已,更枉论逾矩之举。
    “庐江郡王今日回去之后便令钦天监测算了吉时,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要以正妻之礼迎娶那位沈姑娘。”话至此处,陈乾悄悄地觑了一眼面色稍缓的李循,那位沈姑娘生得极美,莫不是太子殿下也看上了她?
    “但依臣下所见,那位沈姑娘似乎并不似表面那般亲近庐江郡王,似乎……是被庐江郡王所迫,不得已留在含章宫中。”
    “被迫?”
    李循凤眼中泄过一抹阴沉,冷笑。
    怎么,快要嫁给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这会儿倒不愿意了?
    “附耳过来。”他说。
    陈乾忙将头伸过去,李循话音一落,顿令他面色大变。
    *
    一晃便到了六月初八。
    沈虞站在廊下,眸光沉凝地盯着一地的残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过了时令的芍药已经开尽,昨夜雨疏风骤,今晨满地落英。
    婢女在她身后恭敬道:“郡王妃,该进去梳妆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庐江郡王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面上挂了温和的笑,“嗯。”
    嫁衣是裴佑命宫中十数名绣娘以蜀锦与时下最为时兴的缂丝绣法绣制而成,温泉水滑洗凝脂,沈虞的肌肤莹白细腻,抚在上面光滑得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比之那件蜀锦嫁衣都不输分毫。
    须臾梳妆完毕,菱花镜中的少女高髻红衣,眉目如画,朱唇一点,星眼如曜,美艳的不似凡间女子,婢女们连连嗟叹,“郡王妃当真是国色天香,日后若郡王登基,皇后之位非您莫属。”
    沈虞垂眸淡淡一笑。
    皇后之位又如何,裴佑只是高纶的傀儡,即便登基亦不过是傀儡皇帝,生死不由己。
    庐江郡王既是渡善教的少主,迎娶正妃自然该接受百官朝拜,只可惜高纶并不承认这桩婚事,当初他给裴佑不知送了多少美人,劝他在江南世家中挑选世家闺秀成婚,立为郡王妃,早日诞下子嗣,传继香火。
    可裴佑呢,人照睡不误,睡完了就扔在脑后,根本就没想过成家立业。
    高纶气他与自己作对,从外面带回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立为正妃,干脆不承认这桩婚事,也并不派人见礼,只冷眼旁观,当做不知。
    裴佑乐得自在,若是自己大婚看见高纶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倒胃口。
    婚前他将沈虞安置在宫外,黄昏时以郡王妃的卤薄亲自将其迎入含章宫,在含章宫中行大婚之礼。
    夜如泼墨,含章宫内四处笙歌曼舞,笙箫鼓瑟。
    寝殿中,沈虞坐在婚床上,叫阿槿从攒盒中端出一碟酥油泡螺分给众人,“姐姐们忙了一整日,都累坏了罢,要不要吃些点心?”
    满屋子中都浮动着酥酪的浓香,婢女们看着攒盒中精致的点心,咽了咽口水,但想到裴佑的性子,纷纷推辞道:“郡王妃,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
    阿槿当先上前捻起一个放入口中,含糊道:“这酥油泡螺好香的,一点也不腻。”
    一个婢女动了心,心想横竖就是块点心,况且郡王妃人和善,吃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她伸出手吃了一块,眼里冒出惊喜和愉悦。
    “真好吃!”
    其他婢女听了,也忍不住心思松动,每人皆拿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阿槿又出去分给殿外的仆妇和侍卫。
    不消片刻,整个殿中的人皆用过了沈虞做的酥油泡螺。
    药效发作约莫要一刻钟,外头分完后阿槿进门将殿门一关,发现殿中的婢女已是倒下了一片
    两人剥了两个婢女的衣裳换上,打散发髻改变发式,打扮成婢女的模样。
    先头说过了,裴佑是个警惕性极强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之前沈虞偷偷拓下了进书房的钥匙,只不过裴佑每日必定要花一半的时间呆在书房中,并且安排重兵把手,沈虞平日里自己都被盯得极严,更何况是进书房。
    因此趁着今夜大婚,裴佑在前头毫无防备之际下手再合适不过。
    两人分开行动。
    阿槿去了粮食库,在里头放了一把火,很快熊熊大火燃烧。
    “走水了!走水了!”
    这几年江南收成不好,看守粮食库的守卫唯恐烧没了粮食惹得庐江郡王大怒,纷纷喊人来帮忙灭火。
    一时整个含章宫大乱。
    与此同时沈虞也装扮成婢女一路顺利的来到了书房。
    先前赵玉告诉过沈虞,书房的岗哨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他会想办法拖住下一任来换防的岗哨。
    沈虞来的时候,原先看守书房的四名侍卫已走了两名,留下另外两名等着换岗。
    沈虞撩开手腕,将腕上的袖箭对准当中的一名侍卫,按下机括。
    只听“嗖”的一声,原先站着的侍卫就仰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个侍卫同样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地上。
    靖安侯夫人出身将门,幼时为了讨好她,沈虞苦练过射箭骑马,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借着夜色的掩映,她偷偷潜至书房中,因为不知布防图究竟被裴佑放在何处,她只能凭着感觉一点点的摩挲。
    最终在书案底下按到一处机关,只听背后墙壁轰然一声,慢慢吐出一只匣子。
    沈虞将匣子打开,匣中物什是一张摸起来十分柔软的羊皮,上面标注了陈州城的兵力布防和粮草食仓所处位置,画的十分详细,只可惜这图纸以朱雀街为中轴断开,竟只有一半!
    沈虞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可能只有一半,这个裴佑,当真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若只能拿到一半的布防图,陈州布防便如同隐藏在雾霭背后的青山,总是不清晰。
    可不管她再怎样的努力,依旧是一无所获。
    一炷香后,外面传来一声二更的梆子。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