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处,沈虞轻轻推开抱住她的李循,抬眼看向他,嘴角噙了丝温柔的笑。
    “太子殿下,你说,虞儿是不是装得很好?”
    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宛如利刃一般直戳人的心肺。
    她面庞极是苍白,美得精致而易碎,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披在身后,她就这般仰头看着他,那双水波盈盈的杏眼中尽是坦然与平静,不曾有丝毫的畏惧和慌乱,仿佛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究竟在胡说什么?!
    李循心头燥火直冒,他伸手抓住她单薄的肩,十指并拢,“你说的都是气话,孤一个字不会信的,你只是在生孤的气,虞儿,不要说这些话来伤孤好不好?”
    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他真的受不了沈虞伤他,一点点都不能够。
    “可殿下已经信了不是么?”沈虞轻声说:“就在殿下对阿槿说不想知道的时候,就在殿下拒绝听我回答的时候——因为已经猜到接下来我可能会说出什么话,所以才要……”
    “住口!”李循突然暴怒,截断沈虞后面的话。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有力的十指几乎要嵌进沈虞细嫩的肌肤里,沈虞却仍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喊疼,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李循气怒交加,眸光如同刀锋一般割开两人眼前的空气,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沈虞的脸上,越来越近,两人近在咫尺。
    就在沈虞以为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将她狠狠拥进怀中。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见面,他不想再和她吵架,冷静了片刻,李循松开钳制着她的双手,沉声说道:“虞儿,你病糊涂了,告诉孤,是不是袖娘和裴佑对你做了什么?你放心,不论如何,孤都不会放在心上,孤已替你亲手杀了李衍和袖娘,待那裴佑被宋廷抓住,孤再将他碎尸万段,替你报仇,好不好?”
    “说话,好不好?”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眼睫上,带着命令的语气。
    “我不想骗你,”沈虞避开他的目光,“殿下还记得去年深夜我落红么?郑太医说我食用过多的寒凉之物,其实是。”
    她看着他,轻轻吐出三个字,“避子汤。”
    避、子、汤。
    李循的瞳孔骤然一缩,震惊在原地。
    避子汤。
    这三个字,她说出来是那样的轻,然而落在他的心上,却如同千钧之重。
    他曾经怀疑过张嬷嬷,怀疑过沈婼,甚至怀疑王氏,可不论如何追查,始终没有半分线索,他以为那兴许是一次偶然,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避子汤——她亲手备下的避子汤。
    “那个时候,我就想离开了,所以宁可喝避子汤,也不想为你生下子嗣,因为我受够了在卫王府的日子,你喜怒无常,霸道自私,心中也没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度日如年,我宁可不要这荣华富贵,也要脱离你而去。”
    李循的脸慢慢失去血色,“不,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沈虞说道:“殿下不是问我这一年去了哪里么,好,我告诉你——我去寻我的心上人了——殿下,那个人,不是你,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更不是你所怀疑的谢淮安,因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而哀恸,“可是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他的思念,即便是嫁给你之后,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只想要嫁给他,我喜欢了他七年,整整七年,他曾经答应过要娶我,照顾我一辈子,是我没有遵守诺言……”
    “闭嘴孤命你不准再说了!”李循吼道。
    沈虞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循猩红着眼,一字一句地问:“那个男人是谁,沈虞。”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对准沈虞的脖子,临到中途又改作掐住沈虞的手腕,厉声喝道:“是谁!说!!”
    但凡沈虞将这个名字说出来,他立马就能提着刀去将男人给杀了——不,既然那男人已经死了,那就将他鞭尸掘坟,挫、骨、扬、灰!
    外面的宋廷和阿槿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一见这架势两人俱是大吃一惊,宋廷忙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虞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啊!”
    “李循,你敢碰她一下试试!?”阿槿立刻想冲上前来护住沈虞,宋廷一把拉住她,“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李循凤眸中的戾气已是掩饰不住。
    他从来便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性格中隐隐有暴戾的成分,但他一直掩饰的很好,在外人面前做一个贤名大度的君主他信手拈来。
    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情绪,令他狼狈不堪,不再像平日的自己!
    他真恨不得掐断眼前这女人细瘦的脖子,这样她便不能再左右自己,如今却只能无能而嘶哑着嗓子朝她低吼,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从牙缝里将声音挤出来。
    “快告诉孤,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说话!!”
    她那张清丽柔美的脸是那般的楚楚动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可以形容她的脸,心肠却是这般的歹毒无情。
    她丝毫不惧,缓缓抬眸,“殿下,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要如何?”
    “和一个死人作比吗?”
    “那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比不上他,”那双沁凉柔软的柔荑抚上他因暴怒而扭曲赤红的脸,轻声道:“他从来都不会如你一般冲我置气怒吼,他永远都是温柔而平和,尊重我、爱护我,将我捧在掌心呵护,不会要我受到一丝的伤害……”
    她每说一个字,李循的心便被剜掉一块,直至千疮百孔。
    他往后踉跄数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虞。
    他从不知,一向温柔体贴的她口中竟也会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她不仅欺骗了他背叛了他,还将他全部的骄傲和尊严都踩在脚底下蹂.躏,令他完全了失了平日里应有的冷静和从容!
    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幼稚而无聊的演出,目光平静无波。
    暴戾散去,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又渐渐溢满悲哀之色,李循喃喃道:“为什么,沈虞,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父皇的偏心,妹妹的不理解,沈婼的欺骗,皇祖父的利用,皇祖母的无情,他习以为常且游刃有余,生在帝王之家,从小被无心无情的明熙帝教导长大,他表面理智冷情装作不在意,可心底竟在奢求渴求真心。
    他真是愚蠢且天真到了极点,枉他自负智珠在握,看穿人心,到最后竟连枕边人的心意都从未看透过。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无心无情的女人,她是这样的自若从容、云淡风轻,却衬得他蠢笨愤怒的如同狗一般狼狈!
    瞳仁慢慢涌上一股血色,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看着看着,李循突然扭过身去。
    沈虞,是你负我在先——
    空气中忽地传来一阵极刺耳的刀剑出鞘之声,宋廷心道不好,低头一摸,竟是腰间的佩刀没了!
    刀在半空中挽了个极凌厉的剑花,李循握紧刀柄,将寒刃对准沈虞的心口。
    “还记不记得孤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李循,你会后悔的!”阿槿挣扎着向前,急声道:“你知不知道小鱼为了你……”
    “都不准过来,”沈虞说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看向李循,触到他泛红的眼尾,轻轻点头,“记得,妾不敢忘。”
    她一直都记得。
    说完这话,她却忽然抬手,一片柔软纤白伸向那锋利的刀刃。
    一刹之间,李循眸中闪过一丝惊恐,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本能使他飞快地将刀抽离,倒退数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输了。
    在这场争执中,他输的彻彻底底,连一丝一毫的尊严都没有剩下。
    沈虞瞥了一眼他手中颤抖的利刃,垂下眼帘,缓缓道:“殿下如今,还要杀我吗?”
    甚至于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她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原来曾经的恩爱全都是一场骗局。
    原来她从不曾爱过他。
    为什么,沈虞,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与甜蜜,却又硬生生的将它碾碎,掐灭,揉成齑粉,再踩上一脚。
    指尖狠狠地陷进肉里,心口有多痛,陷得便有多深,曾经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恨。
    喉间仿佛有什么在翻涌,隐隐有血腥味儿弥漫口腔。
    “咣当”一声,众人闻声皆是心神一颤。
    却是李循将手中的刀一掌劈成两半掷于地。
    “沈虞,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不复见,若有违此誓,当如此刀!”
    李循将腰间的那只她亲手绣的荷包大力扯下狠狠地砸向她,而后转身摔帘离开。
    第57章 说好的一刀两断?……
    李循不知从腰间扯下个什么东西, 用力地砸向她,正砸在沈虞的下巴上。
    被砸得有些疼,沈虞眉尖微蹙,下意识地闭上眼。
    一件物什掉落在她的掌心。
    她睁开眼, 低头看去。
    是一只荷包。
    沈虞看着手心, 良久良久, 她抬手将那只荷包慢慢捡起。
    荷包已有些旧了, 上面的银线不再泛着明亮的光泽,收口处也被磨洗得有些掉色, 似乎是常戴在身上的缘故。
    可那又如何呢,这只荷包,当初也不是为了你所做, 是你非要夺走。
    太子殿下暴怒而走,宋廷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追过去还是劝说沈虞,左右为难。
    他看着沈虞叹道:“虞……沈姑娘,你这又是何必,你可知当初太子殿下为了寻你,耗费了多少的心血?他一听你可能落在渡善教的余孽手中,每日几乎是不眠不休, 只要听说何处可能有你的踪迹,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便是再远也亲自前去。”
    “宋某不知你曾经的心上人究竟是如何的好, 可是只要是人便会有所不同, 太子殿下是天横贵胄, 他一身骄傲,为了姑娘尽数放下,可姑娘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
    “实在是什么?宋廷, 你又知道什么你就在这里乱说八道?你现在就滚,和你的太子殿下一起滚!”阿槿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廷,一脚踩在宋廷的脚背上。
    宋廷的脸瞬间扭曲起来,痛得差点要不顾形象的捂着自己的脚,可他从来不打女人,“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样的女子,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阿槿冷笑,翻了个白眼,“滚!”
    宋廷拂袖而去,待人都走了,阿槿才掩上门走上过来来,叹一口气道:“小鱼,你……唉,你这又是何必?照他那身份和炮仗脾气,若真将他逼急伤了你可怎么办?”
    沈虞垂着眼皮,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又和李循大吵一架,面色十分憔悴。
    她将荷包对准窗外的阳光,光影流转下,银线上的光泽方才隐隐而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话音落,便抬手将它毫无留恋地扔出窗外,“从今往后,我和李循再无瓜葛。”
    了却一桩心事,疲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沈虞托着头缩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姐姐,我有些困了。”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就在屋里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