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打开一只白玉瓷盒,用一支略钝些的碧玉簪挑了一块儿里头的膏子抹在手背上晕开。
    而后那双柔软的手又握了他那双干燥的大手, 将药膏子轻轻揉在他手指与手背上的鼓起处。
    听说世子爷手冻伤了,王府的管事妈妈赵贵家的特意将家中的一个老偏方制成的冻疮膏献给了沈虞,沈虞本来也没当回事, 将这药膏给了翠眉,叮嘱她每日给李循涂抹,可第二日翠眉就面带歉意地将这药膏子又还给了她,道是世子爷嫌她力道太大捏得他不舒服,要她送来盈月院要世子妃接下这活计。
    于是这几日每晚入睡前她都会亲自给李循抹药,抹得勤自然好得快,一直都不曾落下过。
    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沈虞便只穿了一件白纱素缎的薄薄亵衣,领口与袖口的玉兰花精致地栩栩如生。
    她散了满头乌黑的发坐在他的一侧,摇曳生姿的烛光一闪一闪落在她莹白细腻的小脸上, 细密的羽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好看的暗影。
    动作间她无意碰了一下男人大掌的掌心, 柔软的指腹在粗粝的肌肤上轻轻挠过, 如果一根羽毛似有若无地搔落在他的心尖上。
    李循呼吸一窒,恍然回神。
    她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而温柔。
    他亦凝眸看着她, 目不错珠。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一旁的八宝琉璃纱灯中烛火闪烁时噼啪的声响。
    半夜里沈虞被下身的一阵痉挛疼醒。
    开始的时候她尚且还能忍耐,后来直接疼得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手往身下一摸,竟然全是血。
    白天的时候她就来了葵水,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着,和之前大为不同,小腹很是坠痛,喝了好些红糖水,又吃了一碗血燕都还是不大舒服。
    她忍着痛轻轻推开抱着她的李循。
    李循睡得浅,她一推他就醒过来了,揽着她的腰声音低哑地问:“怎么了?”
    沈虞摇摇头,声音虚弱无力,“没事……我,我有些……我去换件衣裳。”
    说着就要披衣下床,李循听着这声音不对,手往她身上一摸,摸到一片粘腻濡湿。
    窗外的一线月光射.进朱帘,正照着手上一截素白裙角上大片的猩红。
    饶是李循见惯了血腥的场面都忍不住一惊,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的这么多血?”
    盈月院中灯火通明。
    郑太医大半夜的被陈风从睡梦中揪了起来,快马加鞭送来了卫王府。
    进来时李循正坐在床边给沈虞拭汗。
    阿槿和青竹给沈虞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因失血过多她便昏迷了过去,身上还有些发热,面色潮红,一向饱满圆润的唇都失尽了血色。
    郑太医一看不妙,立刻给沈虞把脉,将一边的青竹和阿槿都叫过来问话,问这些时日沈虞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说话间王氏也闻讯赶了过来,给郑太医说自己今日给沈虞送了一些血燕,这几个月也都一直送燕窝给沈虞喝。
    郑太医又看了看沈虞的面色,最终捋着花白的胡须道:“世子妃应该是食用了过量的寒凉之物,因她原本便脾肾两虚,素日里过于操劳,这才会导致下身见红。”
    “是什么样的寒凉之物?”
    王氏一惊,普通的寒凉之物一定不会叫沈虞病成这样。
    郑太医明白王氏的意思,忙道:“王妃不必忧心,也不一定就是遭人所害,这不近来天气寒凉,忽冷忽热的,世子妃身子原本便弱,寒气入体稍有不慎亦能致病,臣给世子妃开张方子,每日三次,先服用三天吃着看,想必不日便能痊愈。”
    说完起身去了外间拿了纸笔写方子。
    李循到底不放心,一面派陈风继续去查这寒凉之物究竟来自何处,一面又唤来青竹和阿槿,冷沉着一张脸寒声道:“世子妃误食了寒凉之物,兴许她自己不记得了,但你们两个贴身在她身边侍候着,竟也不知!这次爷看在世子妃的面子上暂且绕过你俩一回,日后若再发生此事——立马收拾包袱滚出王府,听明白了吗!”
    青竹吓坏了,忙不迭应是,两人一道走出去,青竹的眼泪还直在眼圈儿中打转。
    阿瑾默默地给她递过去一张帕子。
    旁人不知,阿槿却是再清楚不过,想必郑太医说的那寒凉之物便是……避子汤。
    李循打回来后就一直歇在沈虞房中,那避子汤自然便没断过。
    到底是寒凉之药,沈虞身子原本便弱,都是她的疏忽,一时心里又是悔又是难过,李循守在内间,她便在外间焦急地往里探看着,等沈虞醒过来。
    沈虞昏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你醒了?”
    一睁开眼,李循就坐在床边。
    “烧退了。”他试了试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又问她冷不冷。
    “嗯。”沈虞闭着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点了点头,声音细细的。
    李循就去一边衣槅上拿了那件火狐皮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叫青竹添了两个火盆进来。
    卧室仍烧着地龙,其实并不冷,只是沈虞身子发虚,这才会觉着热,火盆添上后,她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李循坐在一旁,轻轻抚了她乌黑的发,“郑太医说你过于操劳有思虑过多,原本身子便虚,又骤然受凉,才会如此。”
    “以后你出去的时候多穿些,仔细身子,别着凉了也不知道,也别乱吃东西,你那两个婢女,一个赶一个的粗心大意,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都不知道,叫你病成这样……我再给你房里放两个丫头,日后多看顾着你……”
    “世子罚她俩了?”沈虞闻言忙拉下李循的手问。
    “自然要罚,”李循虎着脸道:“罚了半年的月例。”
    依着他是要打上二十个板子再扔出府去以示惩处,只是怕这小傻子心疼那俩丫头不肯好好养病,这才作罢。
    沈虞松了口气。
    “我是因为着凉才生了病?”她轻声问。
    “嗯。”
    李循将药递过来扶着她喝下,沈虞一口饮尽,手往一边伸去,还没摸到什么李循就给口中喂了一颗窝丝糖。
    “郑太医已给你开了药,说药到病除,你且不必担心,安心休养便是。”
    沈虞将糖咬碎,口中的苦味便去了大半,但她仍旧苦得微微蹙了眉。
    “世子今日不去上值吗?”她瞧着外头的天色好似不早了。
    “不去了,在家陪你。”李循说道。
    说这话时,他语气淡淡的,手却抚过她的发,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的青丝别在她的耳后。
    顿了顿,看着她低垂而柔顺的眉眼,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又落在她雪白柔软的面庞上,轻而温柔地摩挲着,指尖带着涩意的茧划过她细嫩的肌肤……
    “还疼么?”沉默了片刻,他轻声问。
    自然是疼的。
    “还好,”沈虞牵了牵苍白的唇,“吃了药便没那么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呢,昨日夜里,他亲眼见到她流了满床的鲜血,气若游丝地躺在他的怀里,如同失了精气神的木偶娃娃。
    不知为什么,光是想想那一幕他的心便如同针扎似的疼。
    ……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苍白若纸的睡颜,忽一言不发地揭开锦被上了床。
    沈虞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人似乎绕到自己的身后拦腰抱住了她。
    她睁开眼,声音有些迷惑,“世子?”
    “是我……乖,别乱动。”
    李循将温暖干燥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笨拙地揉了揉,低声问:“是这里疼么?”
    “世子,我真的不疼……没有那么疼……”
    “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如一缕暖风吹在人的耳旁。
    两人耳鬓厮磨,青丝交缠,扰的沈虞耳旁痒痒的。
    可男人嘴上这样答,身体却紧贴着她纹丝不动。
    沈虞等了一会儿,也着实是没力气再说什么,心想便随他吧,身子极是困倦,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腹间被塞了一只鎏金缠花如意纹暖手炉,摸摸身旁,人却是空的。
    “世子爷适才离开的,似乎是有什么急事。”青竹打帘进来。
    沈虞没在意,简单用了午膳后服过药,便又躺了回去。
    郑太医开的药中有安神的成分,这一整日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下身虽依旧不舒服,却也好受些。
    晚上她醒过来,阿槿忙上前去扶她坐起来,后面放了个大迎枕,给她将药端上来,紧张道:“小鱼,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沈虞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闻言却笑了笑,“你别慌,就是受凉,我现在好多了。”
    将药一饮而尽,嚼了颗阿槿递来的窝丝糖。
    “什么受凉,分明就是避子汤……”
    阿槿将药碗扔在案几上,一屁股坐下,又是恼怒又是自责地道:“都怪我,你既决定不生孩子了,我就该拦着你不再和他同房,可谁知道那避子汤竟如此的寒凉,给你折腾成这样?改日我该去找那药铺老板好声说道说道……”
    她这么一说,沈虞才反应过来,“世子呢,他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一提起李循,阿槿的火瞬间就上来了,“你还打听那个薄幸人做什么?若不是因为他,你也不必喝那避子汤,他就是贪图美色的负心汉!你都病成这样了,他就在你跟前站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了,呵,怕不是忙着去给你那个好姐姐打算如何进府?”
    沈虞无奈地笑了笑,“他素来事务繁多,反正我们也要……你还和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阿槿冷哼一声。
    话虽如此,但是她们走她们的,也不耽误他腾出时间陪沈虞啊。
    第二天夜里的时候,沈虞吃了药早早睡下了,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在轻轻摩挲着,那感觉十分熟悉,她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仿佛被黏住了似的睁不开。
    “别走……”
    她拉住了李循的手,动作虽然轻,却扯住了李循肩膀上的伤口。
    “嘶——”李循疼得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子。
    “世子,您没事吧?”
    虽然已经包扎过,可伤口扎得实在太深,鲜血直往外渗,翠眉看着都心疼,忙小声求道:“世子,您快坐到一边去,奴婢给您重新包扎!”
    “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