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爱意是那样的直白、不加掩饰,于沈逸而言就像他人生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早就投入了他的心河,泛起阵阵绮丽的涟漪。
    可是崔神医说,他活不过二十岁,沈逸不想耽误沈虞,于是一直拒绝。
    直到他十九岁那一年,崔神医忽然给他来信,说自己在西域找到了一种奇草,炼制成的药丸可以修复沈逸日渐衰竭的心脉,并给他寄来了一小瓶试用。
    沈逸服用之后,果然产生了奇效,以往他每到雨夜便会心如火烧,疼痛难耐,服下那药之后,恰逢梅雨季节,心脉之痛竟然纾解了大半。
    也是在这之后,沈逸才鼓起勇气,接受了沈虞的表白。
    他幻想着两个人能长长久久,他虽然服下药之后依旧寿数难永,可是沈虞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令他无比的贪恋这人世间的每一寸温暖繁华。
    他多么自私,自私的爱着沈虞,因为她说哪怕他第二天就会死去,可是只要此刻两人倾心相许,她就不会后悔。
    但他终究失约了,崔神医在送药返途中出事身故,掉落悬崖粉身碎骨,那瓶救命药也碎成了齑粉。
    因为这药的方子需要西域一种极其稀有的药引青黛花,此花三年方开一次,且必须以鲜花花瓣入药方成药引,崔神医采摘青黛花的那一年正恰逢青黛花刚刚开败。
    可沈逸已经没有第二个三年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沈逸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不得不下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他故意对沈虞冷淡,并借口将沈虞支走,当沈虞回来时,看到的是沈逸和另一位年轻女子的新婚之礼。
    那女子唤作文娘,原也是落魄的大家闺秀,性格温婉,女红针黹、琴棋书画都颇为精通,借住在云台山,与沈逸和沈虞比邻而居,沈虞识得她,素日里关系也十分要好。
    可没想到一转眼,她便要和她最爱的人永结同心了。
    那是一个雨夜,阿槿一直记得。
    那一夜,回来的沈虞惊见文娘和公子的婚礼,公子为了赶走沈虞,说了不少重话,沈虞一时难以接受,不久前还与她海誓山盟的爱人竟然在短短数月之内便变了心娶了旁人,哭着冒雨跑下了山……
    “从此之后你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因为你知他死时一定带着对你无尽的思念与孤独,因为你恨自己那时年少冲动没有选择去信任他,所以你把自己所有的愧疚都转移到了李循的身上,你明明知道那时公子只是想要赶走你说的气话,却还是倾尽所有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贤妻良母的模样,可是你永远也变不成文娘!李循也不是公子!即便两人那双眼睛生得再像,他也不过是一个——替身!”
    替身。
    天边一道惊雷忽地“轰隆隆”劈开了黑夜,窗外的一闪而过的白光映照在沈虞煞白的脸上。
    字字诛心,锥心刺骨。
    好一会儿,沈虞的泪水才怔怔地落了下来,她捂着脸痛苦地哭求:“阿槿,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那你和我走好不好,离开那个王八蛋,”阿槿缓了语气,轻轻抚着沈虞头顶的发旋儿,“我今日偷偷跟着周大人入宫,听说了栖凤阁发生的事……只可惜我当时去晚了。”
    “李循不是你的良人,你不要为了那一份愧疚,把自己葬送在这吃人的卫王府中。”
    “小鱼,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想喝酒。”沈虞神色恍惚地道。
    她轻轻扯了阿槿的衣角,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阿槿姐姐,好不好?”
    阿槿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忽然觉得头疼。
    沈虞哪里都好,只有一点,性子太倔。
    她出门去找青竹要酒,青竹的神情就有些紧张,“那个,这么晚了喝酒……不大好吧?”
    “你去拿便是,我看着她。”阿槿的声音不容拒绝。
    青竹想开口反驳,在她威严的神情下还是怂了,“……好,我、我去。”
    沈虞把窗屉支开,坐在窗台上往口中里灌酒。
    夜风吹在她潮红的脸上,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嘴巴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哭什么。
    “少喝些。”阿槿嘴里说着,自己也咕咚咚喝了好几口。
    小姑娘的小嘴就扁了扁,有些不大乐意地说:“知道了。”
    转过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和天边的一轮明月。
    也不知,他现在投胎去了哪里。
    他一定已经忘了她了吧。
    忘记前世,忘记曾经的欢愉,亦忘记了曾经的苦痛……
    眼睛湿湿的,有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泪水混合着酒水,已分不清哪些是酒,哪些是泪。
    “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嗓子道:“我会离开他,但不是现在,我从不后悔嫁给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祖父从小就教我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会帮他达成心愿,等到他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再离开。”
    眼前变得有些花,对影成三人,月亮变得越来越模糊。
    阿槿接住了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的沈虞,轻声道:“你醉了,差不多就行了,别再喝了。”
    “这里有没有醒酒药?”
    沈虞没有挣扎,她也觉得自己喝多了,头晕。
    明日还要面对那么一堆烂摊子,她若是睡到日上三竿,可没人帮她去管。
    “在镜台旁边的那个梳妆奁里……”
    具体是第几层沈虞不记得了,便随意报了个位置。
    阿槿应了一声,扶着沈虞坐到一边的小榻上,在梳妆奁里找到个了黑漆云纹的小匣子,从里头倒出一颗丸子,去了隔壁的耳房用水化开。
    回来的时候,沈虞现在才好像醉上头了,从柜子里翻出沈逸送她的紫玉箫,在窗边吹着那首《燕燕》。
    曲调凄凉,欲语还休。
    ……
    “如果有一天我成亲了,你会来看我吗?”
    “天涯海角,若我不死,必定去寻你。”
    “好,沈逸,请你一定不要忘记你今夜许下的誓言。”
    新婚之夜,李循揭开她的礼扇,那双熟悉的凤眼令她恍惚以为他来寻她了。
    她苦笑一声,苦涩的泪水化作此刻的悔恨与痛,“哥哥,原来食言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啊……”
    她知道把李循当做替身不对,也知道李循喜欢的不是她,她这般去卑微地去容忍他侍候他在旁人看来只是犯贱与不要脸,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因为只有留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双酷似大哥的凤眼,她才仿佛感觉到他其实从未离开过她,空虚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满足。
    闭上眼睛,泪水滴落在箫身,箫声哀怨凄凉,如泣如诉,声声诉情。
    “世子妃……何时回来的?”
    李循和卫王出宫时天色就不大好,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下起了小雨。
    李循刚回到琅玕院准备换衣服,就听到窗外簌簌的雨声中似是还夹杂着一阵箫声。
    这曲子,他听沈虞吹过。
    极尽哀怨与思念。
    “不久前,”翠眉犹豫了一下,“适才奴婢出去,看见世子妃院里的青竹拎了好些酒回去……世子,您要不要,”翠眉本想问李循要不要过去,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辞,“想来是世子妃这些时日累着了,心情不太好,借酒消愁。”
    李循听了后,沉默。
    出宫之后,陈风告诉了他沈虞沈婼在承天门口发生的事。
    ……
    这一次,是他对不住她,她心里一定难受坏了吧?
    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圆月,听着耳边那哀怨的箫声,心里忽然被塞进去了什么似的,涨涨的热热的。
    好像有颗种子在努力的破土而出,想要生根发芽。
    他霍地起身,大步往盈月院走去。
    身后,翠眉与陈风对了一个眼神,两人总算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盈月院。
    李循撑着伞走到卧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
    还有女子低低地,夹杂着无奈的安慰声,“小鱼,别哭了……”
    这仿佛是个陌生的声音。
    李循皱着眉,“嘎吱”一声将门推开。
    屋里,那陌生声音的主人便抬起了头看向他。
    不出所料,是张生面孔,只是这张面孔的主人对他的闯入仿佛有些惊讶,又十分的不悦,上下打量了他一瞬,眼睛忽地瞪大,“李……”
    “逸哥哥,你来啦!”丽嘉
    沈虞一抬头,一见是李循,杏眼顿时一亮,推开阿槿就扑进了李循的怀里。
    李循的怀抱温暖而踏实,还带着淡淡的松柏香,那是沈逸身上的味道,沈虞贪恋地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委屈巴巴道:“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李循挑起沈虞的下巴,四目相对,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忽地就红了,“你不要再怨我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离开我……”
    暖光的光晕下,她粉扑扑的一张小脸是那么的柔软温驯。
    一瞬间,李循的心口像是被柔柔地撞了一下,紧绷的神情也在她撒娇的声音和动作中相继崩塌。
    “我……没怨你。”
    他抬手,粗粝的指尖抿去她眼角的晶莹,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
    “那你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她破涕为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红着脸喃喃道:“我想你,我好想你……”
    “小鱼!”阿槿惊了,伸手要去拉沈虞。
    背后忽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拉了出去。
    却是青竹,青竹急道:“你做什么?世子爷冷了世子妃这么多天,现下两个人好不容易要好了……你快别过去添乱!”
    阿槿怒,伸手拍开青竹,欲要进去。
    “……吃酒了?”
    屋里,李循抱着沈虞的细腰,指尖挑起她额间的一缕碎发,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沙哑。
    “没有,我没有……”
    沈虞觉得身体燥热难耐,她娇嫩的朱唇张了张,眼前的男人却仿佛看不懂她意思似的,手指尖缠着她额前的那缕碎发绕啊绕,就是不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