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婼眸中含着泪,踉跄着上前几步,冰冷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哭着质问道:“阿翊,你刚刚在说什么?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李循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婼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她哽咽道:“从前是我不对,是我负了你,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他们都不要我嫁给你!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我宁可当初一头撞死也再不会要爹爹答应替嫁……”
    他怀里抱着的是沈虞,面前找他诉衷情的却是沈虞的堂姐。
    一时靖安侯府的人都忍不住围上来指指点点。
    “婼儿,放手。”李循淡淡道。
    沈婼咬唇看着他,死死地抓着不肯放。
    李循狠了心,捏住沈婼的手腕,沈婼吃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恋人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远去。
    泪水如同决堤般,她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
    顾晏清与李芙也跟着过来了,早就在外头准备好了马车,见李循抱着昏迷不醒的沈虞出来,李芙忙迎上去,“嫂嫂可还好?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大夫,现在正往府里去。”
    李循看了一眼沈虞,眉头紧皱,“晕倒了,话不多说,我先回去了。”
    “好好,兄长别急,嫂嫂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李芙仍旧很是担心,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顾晏清用帕子细心给她擦着,轻声安抚:“郑太医医术高超,你嫂嫂不会有事的,我们这就跟着过去便是。”
    李芙叹道:“我省得,可若是嫂嫂腹中已怀上了骨肉……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沈虞并未有孕。
    郑太医一早便在琅玕院中候着,李循将沈虞放在榻上,翠眉要去搬屏风,被他制止。
    “先看病。”
    郑太医给沈虞把完脉后道:“世子妃中气不足,精神不济,身体过于虚弱,这才会晕倒,老夫这就给世子妃开一张调理气血的方子,喝完之后再休息几日,就没什么事了,世子不必担心。”
    又问青竹,“之前给你主子开的方子,可有按时吃?”
    青竹忙点头,“一直在吃着!”
    “那便好。”
    郑太医走后,李循叫住青竹,“郑太医说的是什么药?”
    青竹说道:“之前世子妃替世子试药身体不适,郑太医替世子妃把脉,说世子妃气血两亏,便开了一张方子,世子妃一直在吃着,平日里还会吃些燕窝。”
    说话间沈虞悠悠转醒。
    一睁眼她怔了下,觉得身体竟然没刚才那么冷了,还十分的暖和。
    她揉着脑袋要起来,一双宽阔大手却把她又按了下去。
    “醒了?”
    是李循的声音。
    沈虞躺在大迎枕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俊美面孔。
    “你是傻子吗?”李循沉着脸道。
    第25章 怜她
    “你是傻子吗?”
    李循沉着脸道:“你自己说, 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卫王世子妃。”
    “你还知道自己是卫王世子妃?为何要容旁人随意欺凌无反手之力?当初你找我讨清白的时候,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
    她本来就挺难过的了,怎么李循还要骂她傻……沈虞瞪大了双眼,心里有些委屈, 默了片刻, 哑着嗓子说道:“她……她不是旁人。”
    “她是我母亲。”
    若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她又何必郁结挣扎?
    都欺负她。她低头兀自难过着, 忽然脸上多了个粗粝的触感。
    沈虞诧异地抬眸。
    李循用手按了按她眼角的泪,他手上没轻没重, 沈虞被他揉得好疼。
    他面色也不好看,但声音低沉而有力,又好像没生气。
    “若是想哭, 便哭出来。”
    沈虞却也没再哭下去,她推开了李循的手,自己胡乱抹了抹脸,歉疚道:“今日给世子添麻烦了。”
    李循将手收回来,平静地看着她道:“你既说自己是卫王世子妃,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 原便是要相互帮衬,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顿了顿,又道:“你先别说话, 躺下好生休息。”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
    青竹心惊胆战地被叫到书房的时候, 李循正负手立在窗前。
    男人的声音隐含威势与震慑, 淡淡地在她头顶响起,“今日世子妃与靖安侯夫人如何起的争执,你从头到尾说与我听, 不得有半句虚言。”
    其实做母亲的给女儿送几个陪嫁丫头实属稀松平常,只是靖安侯夫人送了个和侄女相似的丫头,这就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两人的矛盾根本就不在于此间之事。
    “……为了生世子妃,夫人难产差点送了命,大夫说夫人从此后不能再有生育,因此夫人便一直记恨世子妃,认为是世子妃害她生不了小世子,小时候夫人便对世子妃极为严苛,非打即骂,后来还是沈阁老出面,亲自将世子妃收养在了膝下。”
    “沈阁老病逝后,世子妃没了庇护,十一岁时夫人竟要将世子妃过定给高尚书家的那个浪荡纨绔,世子妃不从,夫人就将世子妃绑了关进黑屋里,那之后世子妃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奄奄一息,亲事不了了之,世子妃也被夫人送去了洛阳乡下的一处庄子里养病……”
    当年沈虞逃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整个侯府瞒得都很紧,因此青竹虽是家生子,知道的却是事情改编之后的版本。
    不过光凭这些,也够叫人瞠目结舌了。
    “竟然会有人因为生不出儿子而将罪过加诸于亲生女儿身上,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当真是咄咄怪事,奴婢平生仅见!”
    青竹越说越气,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循的脸色,可憋了一肚子的火和委屈没地儿撒,此刻面对着平时叫她发憷的李循,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幸好李循没被她这话触怒,听了这话只是目光晦暗不明地微蹙了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青竹听他说道:“照顾好你主子。”
    兵部事务繁忙,一刻也离不得他,他不能因为沈虞耽误了军国大事,因此等沈虞服下药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王府。
    *
    李循抱走沈虞之后,靖安侯夫人没了忌讳,在太夫人的院子里破口大骂。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她,孽畜!竟还找了外人来对付自己的亲娘,我怎么生下这么个逆子!”
    “好了,人都已经走了,你还说这些作甚?堂堂侯夫人,在家中却里如同泼妇骂街一般,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太夫人叹道。
    靖安侯夫人本也是将门贵女出身,祖父与沈家是好友世交,原本沈崇看中的其实是靖安侯夫人的姐姐,可偏偏沈继就看上了容貌更胜一筹的妹妹,硬是不顾劝阻将她娶回了家。
    靖安侯夫人生得漂亮,脾性自然就差了一些,但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还是极为收敛的,倒也与沈继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后来她一直无子,再好的颜色也有色衰爱弛的那一日,再加上沈继不停地纳妾,后院的小妾姨娘越来越多,靖安侯夫人也愈发偏执,怀上沈虞的时候人人都说她那一胎怀得是男娃,生出了却是个女孩儿还叫她差点送了命去再也不能生育,靖安侯夫人由此就记恨上了女儿,从此后脾气愈发暴躁难测。
    便是太夫人对上,也奈她不得,更何况是沈虞这个从小就不讨她喜欢的亲生女儿。
    “但凡你那不孝子争口气,我堂堂靖安侯夫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院外的沈婼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看着在屋里地上畏畏缩缩跪着的两个丫头,其中有个竟与她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沈婼的婢女将她扶起来,说话间沈婼的娘陈氏匆匆赶回来,见沈婼一脸泪痕,当即便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哎呦我的乖女儿,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一边去呵斥旁人探头探脑围观的仆从,“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
    沈婼委屈,扑进陈氏的怀里小声啜泣。
    陈氏也听说了刚才靖安侯夫人罚跪沈虞,叫李循抱回去的事,妯娌两人本来关系就不和,看着还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靖安侯夫人,不禁小声骂道:“也就她这只母老虎做得出来这种事。”
    “夫人,你看那个丫头,她和咱们大姑娘……”
    陈氏原本还只是做壁上观的说两句闲话,谁知顺着婢女的手看过去,一看到丹微,顿时是又惊又怒,不顾沈婼的阻拦就冲进了院子里。
    “好你个母老虎,你竟然给卫王世子房里塞个和我们婼儿长得像的丫头,你这天杀的!看我不掐死你!”
    说着就伸出手要去掐靖安侯夫人的脖子,靖安侯夫人那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扯住陈氏的头发,咬牙切齿道:“我呸!你这贱人,如若不是你那个闺女还去纠缠世子,我女儿怎么可能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话!你先管好你自己的女儿!”
    “明明是你女儿抢走了我女儿的良缘,婼儿和世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女儿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女儿相提并论!”
    当下两人便缠斗在一起,太夫人来劝还差点被推搡下月台,直呼:“作孽啊,作孽啊!”
    沈婼想到李循护着沈虞的那场面,又见母亲陈氏被靖安侯夫人压制的狼狈模样,心中顿时是又妒又气又恨,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沈家这厢撕扯的如火如荼,卫王府中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沈虞喝下药睡了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下晌李芙和王氏都来看过了她。
    李芙带了不少东西,那次她托顾晏清请兄长来顾府吃饭,因为兄长自小忍耐力惊人,她不得不下了猛药特意叫人做了不少温补的菜……不过补得好像有些过了,后来听王氏说第二天沈虞下床走路都需要人扶着,愧疚的她一连许久都不敢见沈虞。
    沈虞本来奇怪那日李循为何会忽然与她圆房,原来是……
    其实她也没有怪李芙的意思,毕竟她是好意。
    见沈虞神色平静,并无责备之意,李芙倒是松了一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兄长一开始对嫂嫂有误解,后来不还是接纳了嫂嫂?嫂嫂且放宽心,你以后,定会和兄长长长久久的。”
    长长久久……
    想到那夜李循对她说的话,沈虞没有吭声,只低头去喝茶。
    送走了李芙,她命青竹从箱子里找到了一只匣子。
    “这是什么?”青竹把匣子打开,发现里头装了一只十分漂亮的紫玉箫。
    沈虞将玉箫拿出来,双手抚摸着箫身,心中一片怅然。
    犹记得当年长安一别,祖父将大哥送到江州去养病,五年后她山穷水尽,不得已南下去寻他,却只记得他在云台山养病,并不知具体何处。
    那时她年纪小,一连寻了几日,身上的干粮也吃尽了,只得偷偷爬上了云台山后的野竹林里寻些野果子充饥,一日她在洗梧江下洗脸,远远地便听有铮铮的琴声从江上而来,那琴声清幽深沉,仿若高山流水般巍峨悠长,叫人听了心神都为之一静。
    她不禁抬起头来,只见远水澄澈处,熹微初升时,一叶孤舟自江上静静飘了下来,船头上坐了一身着青衣的俊秀青年,身前置了一把古琴,案上香雾袅袅,青年转轴拨弦,一曲尽了,竟听得她心伤难抑,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