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而坐,凌弗御低头用刀刻碗,刻得极其认真,头都没抬一下。
    绛月予看着他微微出神。
    这世凌弗御恢复了男子身份,师兄应当不会再爱他爱到以身化丹。况且再回想前世,女装的凌弗御并没有刻意引诱师兄,也……怪不得他。
    今世凌弗御更是没有任何做过危害师兄或者危害她的事,反而三番两次出手相救。
    绛月予主动开口:“这刀何处而来?”
    “抢来的,路上遇到个看不顺眼的,刀还不错,就抢来了。”
    很快凌弗御用刀削出了两只形状完美的木碗,足以放到外面卖,木工活好得不可思议。
    他用潭水清洗了下木屑,给绛月予盛了碗鱼汤。
    绛月予喝了一口。
    凌弗御:“是不是没味道不好喝?这里没盐,只能暂且将就下。”
    “不,还不错。”
    她常年不食五谷,口味极淡,寻常人吃的菜她会觉得偏咸。像这样不放任何调位料的鱼汤她也不觉得过于寡淡。
    更何况这狗头鱼的肉口感堪比雪脂鱼,鲜嫩爽滑,又带着鱼肉少有的韧性,很是独特。
    凌弗御松了口气,嘴角轻轻翘了翘:“你喜欢就好。”
    绛月予鱼汤喝了一半时,忽而捧着木碗不动了,雨丝落在喝了一半的雪汤内,溅起点点涟漪。
    “凌弗御,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急着去天洞吗?”
    “我自然想尽快拿到东西,但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绛月予微顿。
    圣人遗藏太危险了,她希望她和凌弗御继续闯下一层,师兄则离开圣人遗藏。
    但这无疑不可能,第二层幻境她都不知道出去的方法。
    又或许,她和凌弗御趁凤凰不在时依靠金乌离开天洞,让神智混沌的凤凰留在相对安全的第二层。
    只是这样她又担心凤凰会追进天洞。
    在神智混沌的情况下进入第三层幻境,太危险了。
    所以思来想去,绛月予还是决定先等等:“我们等凤羲道子恢复神智后再做打算,如何?”
    凌弗御朝火堆里丢了块木头:“行啊。”果然不出他所料。
    “颜羲之前恢复过一次人形,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神智,你无需等太久。”
    “哦。”
    “你…是不高兴吗?”
    “没有,这里有吃有没有危险,多等几日又有什么关系,就当休息了。”凌弗御耸了耸肩,用树枝挑了一下火炭。
    “那你为何始终低着头?”绛月予蹙眉。
    凌弗御手中动作顿时僵住,差点把手中木枝捏断。
    他至今把二十年前绛月予如此愤怒的原因,归咎于自己那天身体的无耻反应对她太过冒犯唐突。他怕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结冰,所以一眼都不敢多看。
    寂静了很久。
    见绛月予还在等他回复,也真的意识不到问题,凌弗御深吸一口气,提醒道:“因为你的衣衫……”
    “……”绛月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拎了拎自己的衣袖,雪白云袖直了一瞬,再被放下时又湿漉漉地贴回手臂,隐隐能透过云纱看到肌肤。
    如果有灵力在,这个问题实在太容易解决。
    但没有灵力,也没有任何遮蔽物,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绛月予沉默了:“……”
    “你等我片刻。”
    凌弗御起身向别处走去。
    没过多久,凌弗御抱着一堆金灿灿的金乌羽毛回来,还不是金乌身上的绒毛,而是最长最重要的飞羽。
    绛月予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伤口。
    她知道凌弗御能在没灵力的情况下降服一头金乌,但是这么快的速度还是有些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凌弗御冲她痞气地笑了笑:“别怀疑,我刚没跟金乌打架。”
    “…那你如何得到这些飞羽?”
    “我打晕了一头金乌。”凌弗御一边规整这些金灿灿的飞羽,一边解释道,“三天前我抓着一头金乌渡过岩浆河,我想着兴许回去的时候还用得上它,就把它打晕了,藏在岸边树洞里。”
    “后来想着在这里陪你,我就把那头金乌拖到附近,鱼线鱼钩都是从它身上弄来的,包括金乌火。”
    取金乌火也容易,他把它弄得半醒,等它愤怒地朝他喷火时,用木头把火接住,再一拳头把它砸晕。
    绛月予眨了眨眼。
    她本以为金乌遇上白凤凰就已经很惨了,但遇上凌弗御似乎更惨点。
    那头金乌应该已经秃了吧?
    绛月予看着这些巨大的金色羽毛:“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凌弗御笑了笑说,“现在,为了避免回来的凤凰再次发狂,你还是先上去吧。”
    绛月予觉得按凤凰以前归返的时间来看,凤凰应当还要好一会才回来。
    不过她还是回去了。
    不到片刻,凤凰竟真的回来了,在外时间至少比以前缩短一半。
    回来后的白凤凰见绛月予乖乖待在巢内,发出高兴的鸣叫,然后将衔来的竹实放在巢中,推给绛月予吃。
    绛月予莫名有种愧疚和心虚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偷喝花酒的丈夫看到在外赚银子的妻子归来……绛月予摇了摇头,把这种诡异的想象忘在脑后。
    鉴于凤凰不许她站在巢边看凌弗御。
    绛月予一直不知道凌弗御究竟在做什么东西,只能通过听到的动静分辨出他没再钓鱼,一直在削木头。
    直到第二日凤凰再次离巢,绛月予才知道他在做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伞。
    二十四根梧桐木做的伞骨,七十二根金乌飞羽做成的密实伞面,金灿灿的伞面配上乌沉焦黑的梧桐木伞身,超乎想象的精致华美。
    撑开伞,金色的羽毛在头顶展开,这样阴沉的天气,这把伞灿烂耀眼得就像一轮太阳。
    绛月予握着伞柄久久抬头看着伞顶,真的一滴雨水都落不进来,金乌羽毛本身有防水的效果,所有雨水都从伞面上滑落下来。
    凌弗御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豪,笑道:“怎么样,我做得还行吧?”
    绛月予回之一笑:“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伞。”
    凌弗御被她的笑容杀到了,不自在的顿了顿:“反正……你喜欢就好,这样即使凤凰离开后你也不会淋雨了。”
    绛月予:“谢谢。”
    见凌弗御的脸不停有雨水淌落,连眼睛都睁不太开的样子,她撑着伞走近,将伞一起撑在两人头顶:“一起吧。”
    凌弗御心中雀跃地开始炸烟花。
    做这把伞纯粹是为了不想她淋雨,没想到还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人并肩坐在潭水边,共撑一把伞,凌弗御都不扔木头炸鱼了,就规规矩矩端着钓竿垂钓。
    雨幕中气氛安宁,没有人开口说话,有淡淡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估摸凤凰快回来了绛月予才回到树上。
    临走时绛月予想把伞留给凌弗御,但凌弗御不肯,最终她还是抱着伞返回巢中。
    结果这一带出了大问题。
    白凤凰不知怎么察觉到这把伞是凌弗御给绛月予的,一下就怒了,要把这把伞啄烂。
    绛月予抱着伞后退,避开了白凤凰的啄击。
    而这一举动更加刺激了白凤凰,它愤怒地发出唳鸣,全身火焰熊熊燃烧,爆发出澎湃的白色曦光,眼看就要飞过来之际,光芒却骤然跌落,只剩下恢复成人形的颜羲躺在巢中。
    “唔……”颜羲拧着眉试图撑坐起身。
    绛月予连忙过去扶他坐起。
    颜羲艰难地睁开眼睫,声音略哑:“……月予?”
    他并没有凤凰时期的记忆,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上次恢复人形的时候,不知道他刚才差点和绛月予打起来,甚至不知道凌弗御扮成的巴红也来了,就待在他们树下。
    绛月予:“你感觉怎么样?”
    “比上次好一些……”颜羲不想让她担心,温柔地笑了笑。但高热的体温和嫣红的双颊,都无法隐藏。
    这次雨势比上次颜羲清醒时还大,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到了颜羲身上。
    金乌伞就在绛月予身边,刚才走过来时她并没有放下,只是在扶颜羲的时候放在一边,见此立即撑开伞,挡在颜羲头顶遮雨。
    颜羲看着这把伞目光蓦然凝固住。
    “这把伞……”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把伞心里十分不舒服,胸口甚至涌起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嫉妒和愤怒。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变得痛苦,呼吸也变得急促,身上喷薄曦光,竟然有立刻再次化身凤凰的趋势。
    绛月予心头一跳,立即把伞丢出巢中。
    凌弗御在树底下飞扑过去接住伞,看着这把被毫不留情扔出来的伞,即使深呼吸几次,还是不由气得冷笑。
    果然,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是颜羲放在第一位。
    人家皱皱眉比什么都好使。
    巨巢中,没了伞的刺激,颜羲好了许多,他开始拧着眉头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
    梧桐林中无人,这把伞应该是月予自己亲手做的,他怎么会看不顺眼一把月予亲手做的伞?难道是贪恋上次绛月予为他遮雨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