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榻上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惊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伤得这么重?”
    虽然清楚陛下一向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吧?
    曹善来咳了一声,太医立刻噤声。
    程景颐本来还端着架子,听到太医话里的指责,也不甚在意,只是低声问:“很严重吗?”
    太医这下不敢乱说话了,走到榻前,瞧清楚了伤势,晓得自己想岔了。
    陛下竟有了副菩萨心肠。
    太医心里胡乱编排起来,刚伸出手,瞧见一截细腻白皙的手腕。福至心灵,指尖一转,从怀里取了块丝帕搭在白玉般的柔荑上,才开始诊脉。
    程景颐不自觉地稍稍坐直了身体。
    “这伤口看着吓人,却都是皮外伤,将养一段日子就好了。”太医说道。
    程景颐又问:“那为何她昏迷不醒?”
    “大惊大喜之下导致邪风入体,又加上神思一直紧绷着,徒然松懈下来便极易晕倒,待老臣去熬一服安神剂,服下后,再发一身汗,将邪气排出即可。”
    太医说完,迟疑了一下,说:“只是这伤口要上药……”
    程景颐的脊背瞬间僵直,咳了咳,朝着太医伸出手。
    “药给朕。”
    一阵静谧之后,曹善来和太医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太医双手将一个白玉盒子放在他掌心,随即和曹善来躬着身子一同退了出去。
    曹善来是贴身伺候的,便是离开也只是退去门口,屏神守着。
    棉帘被放了下来,帐内又点了炭,热浪遮过一浪,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程景颐摩挲着玉盒子,竟生出几分后悔。
    小姑娘将来还要嫁人,由他上药,自己心知她是清白的,可旁人不清楚,只道是她身子被人瞧去了,对她指指点点。
    他不能糟蹋了人家的名声。
    程景颐倏然起身,决意去寻太医。
    病痛之前分什么男女?
    可刚迈了两步,又想起来那太医的一些传闻,虽医术精湛,却是个好色之徒,时常流连青楼,在太医署的名声不太好。
    他又生生停下脚步。
    他做事向来果决,极少有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程景颐叹了口气,罢了,他年长她这么多岁,难道还真会起别的心思不成?自己的定力,他还是极为自信的。
    况且,他因着某些事,并不好女色。以前也不是没有赤身果体自荐枕席的女子,妖妖娆娆,甚是妩媚。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一丝波澜都没起,更别谈兴致了。
    程景颐慢悠悠的走到榻边,垂着眼,睥睨地看着榻上玲珑有致的身躯。
    她浑身发烫,热气将她整个人都熏的泛着粉,很是好看。那是一种别有风情的妩媚,美的惊心动魄。
    程景颐皱皱眉。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帐内响起一道裂帛声,他的掌心就多了一条玄色的带子。
    他微微垂首,双手绕过耳后,将衣带缠在眼睛上,利落地绑了个结,只余下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的衣裳皆是丝绸,遮光并不是很好,但也足够了。
    程景颐先是偏了偏脑袋,见视线里昏暗一片,只有一些朦胧的影子,这才转过脑袋,摸索着坐在了榻边。
    程景颐轻轻搭在赵归雁的衣襟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挑开衣扣。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耳畔放大,细细碎碎,似有人在心头轻挠,惹得人心猿意马。
    程景颐将玉盒旋开,鼻尖绕上清苦的药香,他用指腹沾了药膏,借着影绰的身形,轻擦在赵归雁的伤口上。
    膏脂清凉刺激,伤口沾了药,疼得赵归雁在昏迷中也低低呻/吟出声。
    不过也不知是他周身的凉意缓解了她的热意,还是药膏有奇效,疼痛褪去,赵归雁竟主动往程景颐的方向挪了挪。
    程景颐垂眸看着她藤蔓般紧紧贴在他腿前,单指抵着她的肩头,沉沉道:“莫要再近前了。”
    昏迷中的人哪里听得进他的警告,甚至睁开湿漉漉的眼,低低控诉:“热……”
    程景颐:“那便乖乖上药。”
    程景颐蒙着眼,也就瞧不见赵归雁此刻的模样,她虽睁着眼睛,可眼里一片虚无,看样子根本没有清醒。
    程景颐本以为安抚住了人,没料到赵归雁竟开始难耐地扭了扭身子,伤口裂了开来,空气里浮动着血腥气。
    似乎疼痛能够缓解热意,赵归雁愈发自虐般扭动身子。
    程景颐额角跳了跳,觉得棘手。
    他张开大掌,握住雪白细腻的肩头,随后微微弯下腰,轻柔却不失技巧地将她困在自己身下。
    榻上的人被压制住,不满地皱了皱眉,冰凉的绸缎贴在未着寸缕的肌肤上,倒是缓解了几分燥意,人终是安分下来。
    程景颐满意地勾了勾唇,就着这个姿势迅速地替她上了药。
    替她穿衣的时候,程景颐犯了难。
    这女儿家的扣结他也不会,但也不能一直让她衣裳不整地躺在这儿,届时人醒了,他便是百口莫辩了。
    程景颐只好绑了自己平常系的结法,这样总比不穿衣裳好吧?
    一通处理下来,程景颐竟弄得后背微微发热,平复了一下气息,程景颐刚要直起身,眼睛上的绸带便被人猛地拉扯下来。
    原是赵归雁翻了个身,失手将绸带扯下来了。
    程景颐蓦地恢复了视觉,就撞见一张令人失神的娇颜。
    两人凑的极近,近到呼吸交缠,近到……程景颐能够听到她胸腔里那一声声的跳动。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
    *
    赵归雁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比昏迷前好受许多。
    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床榻上。
    帐内点了烛,幽幽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赵归雁看见明亮烛光中,有一人沉静端坐着,手中正握着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赵归雁一惊,下意识拥着锦被坐起身,这样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她小脸微白,但仍是紧紧盯着那人。
    程景颐头也不抬,淡淡问:“醒了?”
    第11章 你怕朕?
    赵归雁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蹙眉想了想,终于忆起是谁。
    她眼睫颤了颤,垂眸不语。
    程景颐半晌没听到动静,搁了笔,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就看到她拥着被子怔在那里,心思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不记得我了?”
    程景颐主动开口。
    赵归雁愣愣回神,转过头就撞进一双清冷的星眸里。
    程景颐生得丰神俊朗,清冷如皎皎月,带着高不可攀的气度,偏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深邃,望着你的时候,给人一种他眼里都是你的错觉,让人目眩神迷,引人沉溺。
    赵归雁张了张唇,呐呐道:“记得。”
    这样好相貌,她便是想忘也难。更遑论,他有那样尊贵的身份。
    若是初见时她不清楚他的身份,可后面从赵清鸿对他毕恭毕敬,甚至称得上诚惶诚恐的态度,以及他赠了一根发簪于她,她便成了入宫人选来看,他必定尊贵不凡。
    这般威仪,带着睥睨天下的风姿,除了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她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程景颐发觉小姑娘比前两次见面更拘谨了,道:“你怕我?”
    赵归雁低下头,单薄的背脊绷得直直的:“不怕。”
    程景颐忽然笑了下,不信她的随口扯谎。
    赵归雁愣了一下,眼里有些迷茫。
    有什么好笑的?
    程景颐看着床榻上缩成一团的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烛光下莹润如玉的耳垂。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程景颐又问。
    赵归雁这才记起采月和她走散了,她急急开口:“陛下,您能替我去寻我的婢女吗?她同我走散了,这片林子又大又绕,我一路上都没碰着她,我,我十分担心她,她同我一起长大,我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里带了点点哭腔。
    程景颐有些意外赵归雁的称呼,他也没有故意瞒,也不在意小姑娘点破他的身份。他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朕为何要帮你?”
    赵归雁听见他的自称,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她咬了下唇,说:“阿姐说您素来宽宥,有悲悯天下之心,采月也是您的子民,您定然会救她的。”
    程景颐忽然又笑了。
    赵归雁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他与第一次见面格外不同。
    那时候他惜字如金,对她也冷冷淡淡,今日她却见他笑了两次了。
    虽然她看不懂他的笑,可她却觉得莫名亲和。
    “你阿姐是这样同你说朕的?”程景颐又拾起笔,没想到皇后拿这些谎话搪塞小姑娘呢。
    赵归雁愣愣地看着他,他专注地写着字,丝毫不提那条鲜活的生命,根本没有一丝怜悯心。
    和阿姐描述的,根本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