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并未在这里感觉到任何生人的气息,而关闭的幻境,分明也依然是关合的。
    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事关比剑大会,他又怎可能有半分疏忽,此前检查此处不下数十遍,确保万无一失。
    而今却竟然真的有一失。
    那失又恰好落在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上。
    红衣老道眸色沉沉,神识倏然展开。
    “塔灵。”他低声以灵气唤出一个名字。
    既是以灵气发音唤之,音韵自然与寻常言语不同,之间整个空间好似都有了某种如水将沸腾般的涟漪,下一瞬,这一片空间的整体色泽都好似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红衣老道再问道:“谁动了此处的阵法?”
    塔灵浓稠转淡,似是在细嗅什么,又好似在仔细感受什么,有风的声音流转,如此半晌,终于有一道极为深哑的灵声响起:“不过是有人恰在第七层入了心魔境。”
    红衣老道微微一愣。
    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实在极小,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他的心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然而不等他继续再想,塔灵的声音再起:“她要破境了。”
    红衣老道一惊,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退出了八意莲花塔之外。
    他已是大宗师,若是入虞兮枝的破境之劫中,对虞兮枝有害无益,所以才这样一步掠回高天之上。
    也正是因此,他便错过了塔灵接下来倏而变得极为浓稠和不安的样子,以及发出的一声带着暴躁的低吼。
    ……
    昆吾山宗劫云初散,绵延数日的千里阴霾终于散去,有阳光倾泻而下,照耀在方才从雷劫之下挺到了此刻的济良与济闻两位新晋真君身上。
    两人颇有些姿容狼狈,眼眸中的色彩和周身的气势却已经焕然一新。
    他们颇为贪婪地沐浴着好似阔别许久的阳光,再肆无忌惮地放出自己的神识感知,去感受晋入大宗师后的一番新天地。
    谢君知弹了弹衣摆,施施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恭喜两位师兄。”
    济良济闻同时振开衣袖,肃穆认真向他一礼:“多谢小师弟助我二人破境。”
    谢君知不躲不避受了这一礼,这一片早就被劫雷劈得焦黑,他却一身白衣胜雪,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白。
    旋即,这唯一的白微微一笑:“既然谢我,那么剑冢便交由你们守一守。”
    济良济闻想起之前在太清正殿中他所说的话语,神色微动,对视一眼,才要说什么,却觉得满身已经倏而一重,再一痛。
    重还能再沉,痛意也绵延不绝。
    那是千万道剑意罡风肆虐于身的感觉。
    两人脸色骤白,渡劫连绵这许多日,两人灵气为抵御雷劫而消耗一空,又因为一步跨入大宗师而重新盈满,然而之前被掏空的感觉却依然缠绕在五脏六腑之中,再加上这实在痛苦可怖的剑罡,实在近乎让人难以支撑。
    他们指骨发白地攥着剑,难以支撑也要支撑,心中不约而同道,难道小师弟这些年来所背负的,便是这样的感受吗?
    ……不,他们分明已经分担了小师弟的重担,换句话说,小师弟所承受的,是他们此时此刻已经难撑的两倍之多。
    “两位师兄虽然才入大宗师,但想来已经足以分担剑冢之意,剑风磋磨后,境界会更稳固,再破几境想来也会水到渠成。”谢君知声音温和,笑意盎然:“若是能在此刻,再酣畅淋漓地出几剑,更是再好不过。”
    济良真君与济闻真君既然已经到了大宗师此境,所见所感便已经与从前大不同。况且只是这样片刻,两人在苦苦支撑的同时,就已经感悟到了一丝这样磋磨砥砺的好处来。
    济良朗笑一声:“出剑也要有出剑的机会,我倒是也想试试我的剑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只可惜……”
    他才要说“只可惜没这个机会”,毕竟大宗师之剑,若要酣畅淋漓,必定撼天动地,此处乃是昆吾山宗之中,那样出剑,势必会破坏宗内。
    却见谢君知脸上笑意加深,再一拍手:“师兄这样想就太好了!”
    济良真君愣了愣,心道这又是哪一出?
    下一刻,谢君知就抬手指向了山外的方向:“那么,有些不速之客,就拜托两位师兄了。我先走一步。”
    济良和济闻真君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却见昆吾青山苍翠,风和日丽,明明一派平静,哪有半点不速之客的影子。
    他们回头再要问谢君知,转回目光,礁石之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济良和济闻对视一眼。
    他们分明已经是真君,却竟然丝毫没有感受到谢君知的离开。
    这位小师弟……这位日日夜夜受这剑冢罡风磋磨的小师弟,究竟已经到了何等境界?!
    ……
    比剑谷确有劫云起。
    秋高气爽,比剑谷本是晴空无暇,碧空如洗。
    然而此刻,天色倏暗,无数云层从天边来,一叠再压在一叠之上,让碧空先是云雾笼罩,再遮天蔽日。
    许多弟子惊喜于虞兮枝的那块水镜上突然有了光亮和色泽,虽然其实只是片刻不见虞二师姐,但大家担忧害怕了这许久,便觉得度秒如年。
    见有剑光划破黑暗,再见二师姐从那片黑暗中持剑洒然走出,无数弟子顿时欢喜地鼓掌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