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襄陵城的最高处,衣裙单薄的少女临风而立,白衣翻卷,似谪仙降世。
    随着她缓缓将手落下,身后剑影鸣啸一声,直向九天而去。
    司命猛然回过头,风声呼啸,她看向离央的目光满是冷意。
    她没有想到,就算被困在凡人之躯中,离央还能用出这样的力量。
    剑影穿透了朱雀的心脏,随着其缓缓消散,朱雀身上赤红的翎羽都黯淡下来。与此同时,司命也呕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不甘,却无法改变什么,她与朱雀一同不受控制地从高空中坠落。
    第95章 司命的分魂生出了心,便再……
    在朱雀坠落的时候,姬扶夜低头看向离央,两人遥遥相望,这一刻,仿佛天地也为之沉寂,他眼中只能看见她一人。
    离央收回手,衣袖垂下,掩住她变得有些透明的右手。
    短短百年之间,她能聚拢神魂已是不易,如今又借灵石矿脉施展出不该存于凡世的力量,这具维持她少年样貌的身体已经有要溃散的趋势。
    不过,她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离央斩出方才那一剑时,久违感受到了朱杀的存在。在此之前,她只能大约感知朱杀遗落在东方,如今却能确定具体所在。
    随着整条上品灵石矿脉都化为齑粉,老山长不由呼吸一滞。丹琼书院千年也不曾将这条矿脉用上十之一二,如今离央只是一剑,便消耗了整条矿脉。
    但不过一条矿脉,便能换得更多百姓逃过这场劫难,乃是大善之事。
    老山长躬身,郑重地向离央一礼:“老朽,代襄陵城百姓,谢过仙子援手!”
    离央没有说什么,她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如今也不是为了谁的感激而行事。
    “送我下去。”离央抬眼看向老山长,若不想神魂再次溃散,短时间内她不能再借灵石之力与人动手。
    司命以月持翎的身体操控朱雀,方才那一剑虽然叫朱雀失去了行动力,但还不足以将司命一同诛灭。
    离央并不打算杀朱雀。朱雀乃是守护人间的神兽,身负无边功德,今日所为也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受司命操控。
    它不该死。
    该死的,是司命。
    离央的眼神有些冷,她和司命之间的仇,还没有算清。
    朱雀如流火一般坠落,砸在空地之上,眼中燃烧的紫色烈焰逐渐黯了下来,双翅无力地铺展在地面。
    司命也摔落在地,神情晦涩,看来,今日是杀不了那只狐狸了。
    这却不是唯一的坏消息。
    离央降生之时,司命便在她神魂中刻下印记,只要她晋位上神,司命便可夺舍于她。
    正如司命所筹谋的一般,明霄将离央收为弟子,赐下九霄琴。可惜在离央晋升上神之前,明霄便发现了司命所为,强行取出离央的本命法器。
    在离央跌入无尽深渊之后,司命本以为这颗棋子已经废掉,没想到千余年后,离央自无尽深渊出,修为距上神不过一步之遥。
    只要离央晋升上神,司命便可点亮她神魂中的印记,夺舍重生。
    但离央宁肯借明霄之手毁了自己的躯壳,也不愿被司命夺舍。
    司命输了。
    昆吾剑下,神魂溢散,就算是上神,也可能就此消失在天地之间。再聚神魂归位的可能,不过万分之一。
    离央押上自己的性命做了一场豪赌,好在,她赌赢了。
    不过百年后,她的神魂便得以聚拢,再现人间。
    呕出一口鲜血,司命动了动手指,却没能起身,这具身体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素白的裙角靠近,司命抬眼,对上离央漠然的眼神。
    丹琼书院的修士都围上前来,看着重伤的月持翎,少女迟疑着问道:“月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是月持翎性情孤僻,少与人往来,但他在丹琼书院待了这么多年,许多长老与弟子都识得他。
    “都不要上前。”老山长出声阻止道,“他不是持翎。”
    幽紫色的双瞳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司命缓缓笑了起来,她没有看旁人一眼,只对离央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养的那只狐狸,都实在令人生厌。”
    老山长闻言,不由诧异地用余光瞥了一眼离央,狐狸……是指山海君?
    眼前少女究竟是谁,竟能用出那样令天地变色的剑法。她与山海君,又有什么关系?
    “比不得你。”离央淡淡回道。
    司命笑着,咳出两口鲜血:“你以为你又赢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占据月长老的身体!”书院弟子红着眼,厉声问道。
    方才正是因为司命操控朱雀攻击姬扶夜,秘境融合的速度才会加快,为了保护百姓撤离,数名同门甚至为此牺牲了性命。
    “尔等蝼蚁,也配知道本君名号。”司命嘲讽道,眉眼讥诮。
    若非被明霄困在诛邪塔中,身为司掌命运的司命仙君,这些还未飞升仙君的修士与凡人,命运如何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将他们视作蝼蚁,所以永远不会在意有多少凡人因自己的作为受难。
    “你们可是想杀了我?”她站起身,似笑非笑道,“方才,为了护那些凡人,你们应当死了不少同门吧,来,杀了我,替他们报仇。”
    书院弟子气得失去了理智,拔剑就要上前,是身旁同门死死拉住他:“这是月长老的身体,若是伤了他该如何!”
    他们并不知道,月持翎只是司命的一抹分魂。
    愚不可及,司命在心底想着。
    “你们不愿动手,便让我来代劳吧。”她嘴边扬起一抹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离央眼神微凝,沉声道:“拦住她!”
    以司命心计,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分魂白白死去,如此看来,她能驱使朱雀,是因月持翎和朱雀的命魂被秘术相连,同生共死。一旦月持翎身死,朱雀也会自爆。
    拥有仙君修为的朱雀自爆,丹琼书院只怕立时就会化作废墟,离央聚拢的神魂在这样的力量下再次破碎。
    离央以一剑阻她,她便也要还以颜色。
    在离央开口的刹那,老山长也意识到什么,立即便打出一道灵力。但还是迟了,铜铃浮在空中,投下暗金色光芒,将司命护在其中。老山长的灵力落在铜铃上,只是叫其发出一声轻响。
    为防身体溃散,离央不可能再用出第二剑,而铜铃乃是仙器,即便是大乘修为的老山长也不可能在瞬间破开司命的防御。
    天穹上的姬扶夜发出一声怒啸,已是准备收回灵力阻止司命。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阿翎!”
    女子站在幽河之畔,隔水相望,长发在风中飘扬,脸上满是悲切。
    阿娘……
    司命的动作骤然一顿,眼中幽紫色光芒明灭不定。
    片刻后,月持翎缓缓抬起头,对上女子的目光,面上滑落两行泪。
    在十五岁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位仙君的分魂后,月持翎便默默疏远了身边人。
    百余年间,他不止一次进入过朱雀秘境,却只能在暗处偷偷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与族人。
    他只是一抹分魂,月持翎这个人,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所以登仙试上,他才会故意输给李怀一,若是上了三重天,他身体的异常未必能瞒过天帝沉渊。
    这么多年来,月持翎用这具身体真正为自己做过的事,便是盗取朱雀秘境的法则,让其与此方天地融合。
    他要给幽河族人一个未来。
    但听到来自母亲的呼唤时,月持翎的意识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阿娘……”月持翎望向自己的母亲,喃喃唤道。
    随即,他又看见了一片混乱的丹琼书院。哪怕早已知道自己所为会牵连无辜,但亲眼看见这末世一般的景象,月持翎脑中还是不由空白一瞬。他是不是,做错了……
    “持翎!”
    “月长老!”
    似乎意识到月持翎还存在于这具躯体之中,丹琼书院的长老与弟子齐齐唤道。
    他们中有许多教导过自己的长老,也有许多受过自己教导的弟子,丹琼书院……是他待了百年的地方……
    若是朱雀自爆,他们都会丢了性命……
    不行……
    司命从未想过,自己的分魂会与她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她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分魂!司命强行镇压住月持翎的意识,将手伸向心脏。
    你竟然为了区区凡人,忤逆于我!
    司命仙君,我是月持翎,不是任你操纵的木偶!月持翎眸中幽紫色渐渐褪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朱雀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月持翎抬手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汹涌而出,他蹲身在朱雀面前,用自己的鲜血在它眉心画下符文。
    司命是借月持翎的身体对朱雀施下秘术,月持翎自然也知道如何解除这样的秘术。
    “对不起,”月持翎低声道,“你自由了……”
    命魂上的锁链轰然碎开,朱雀的双目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却是赤红如烈焰。
    失血过多,月持翎的身体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唯有以他的命魂碎裂为代价,才能解除朱雀身上秘术。
    他做错了很多事,好在最后,总算能够弥补一二。
    朱雀振翅而起,在它羽翼飞过的地方,火焰凝成的翎羽飘落,像是下了一场雨。
    有人接下一片翎羽,随即消失在原地,平安出现在千里之外。
    朱雀清唳一声,响彻天地,它飞过襄陵城,无数翎羽散落,无数百姓都得以安然离开。
    月持翎躺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缓缓扬起了笑。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再是谁的分魂,他是月持翎。
    离央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身后万千红羽飘落,天地崩裂,唯有她裙袂飞扬,安然而立。
    这世上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
    司命的分魂生出了心,便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月持翎的身体开始消散,丹琼书院逐渐被秘境取代,他的母亲也得以渡过幽河水,来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