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溪是凤王的女儿,同丹琼一起长大,也是对丹琼性情领教最深的人。
    因她自幼失了父亲,凤溪不得不处处让着她,偏偏丹琼又是最会在外人面前装乖做巧,做什么事都要压凤溪一头,就为显出自己。
    “不会的……”初七踉跄着后退一步,她脸色惨白,丹琼姐姐……丹琼姐姐不会这么做的……
    凤溪撇了撇嘴:“你不信便算了。”
    不过凤溪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丹琼为什么会突然对付初七?
    见初七呆呆地站在原地,凤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竟然真的将丹琼当做姐姐。
    凤溪摇了摇头,站起身,化作一只彩羽的凤凰飞离。
    树屋之中,丹琼正对着铜镜缓缓解开自己的发辫。
    青鸟落在铜镜前,亲昵地蹭了蹭丹琼的手。
    “她走了么?”丹琼轻声问道,眼眸垂下,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殿下放心,我已经将她打发了。”青鸟脆声回道,神情温顺依赖,与在初七面前的姿态全然两般,“这个初七真是不识好歹,您待她那样好,她却还不知足。做出了那等事,她怎么还敢来见您。”
    丹琼的手温柔地抚了抚青鸟额上翎羽,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悲悯之色:“她也实在可怜。”
    见丹琼话里话外都没有责怪初七的意思,青鸟抖了抖羽毛,心中想到,殿下就是太善良了。
    初七抢了殿下的灵源,才害得她在扶玉殿下腹中多待了数百年才降生,她本就欠了殿下,如今竟然还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实在不值得可怜!
    青鸟没有看见,丹琼垂下的眼眸中,有深沉墨色翻涌。
    真是可怜啊,她到了现在,竟然都没有怀疑过自己。
    丹琼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她心中没有生出任何愧疚之情,反而只觉得好笑。
    初七啊,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不过是只鸠,而自己是生而高贵的凤凰,一只鸠,无论哪一处,都不该胜过自己才是。
    丹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好在,如今,她再也不能叫自己不痛快了。
    *
    “真是奇怪,王上为何如此重视此次祭天大典?”
    “你还不知道么?此番祭天大典,那位逝水宫离尊将要亲来凤族,这还是她入主逝水宫后首次接下外族所邀,尊上自然对此万分重视。”
    “正是听说这位离尊将要前来,这一次来我凤族参与祭天大典的人也多了不少。”
    “毕竟这位大人深居简出,逝水宫也不容外人进入,如今离尊终于愿意离开逝水宫,自然有许多人想一睹她的风采。”
    “据说她可能是这天地间第五位上神,前日凌霄殿上,连天帝陛下都不是她的对手,真是太厉害了!若能得她青眼,指点一二,必定是前途无量。”
    几只凤凰化为原形落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们都是要参加祭天大典的凤凰。
    “对了,还有一桩事,你们听说了吗,扶玉殿下请示了凤王,要将初七……赶出族中……”
    “只是偷穿了丹琼姐姐的舞衣,也没有到要将她赶出去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初七虽不是凤凰,但自幼长在凤族,也没有别的亲人,若是将她赶出去,她能去哪里?”一只凤凰犹豫着开口。
    “王上都下了令,便是大祭司也不能违抗,我听说,初七已经离开族中了。”
    “怪不得我这几日都没有见过她……平日总是能见她去醴泉旁摘野果。”
    栖息在最高处树枝的凤凰见她们言语中对初七都有些许怜悯,不由轻嗤一声:“她本就不是凤凰,当初能容她留在族中已是扶玉殿下宽仁。谁让她竟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赶出去也是应该!”
    她这样说话,其余凤凰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
    十数日之后,凤族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天光泄落,不过黎明时分,整个凤族便忙乱起来。不用多久,参与祭天大典的来客陆续前来。
    离央来得比凤族中人以为的都要早,六界之中识得她的人本就不多,将修为掩去后,看在旁人眼中,她便如最寻常的仙官没有差别。
    姬扶夜并肩与她走在梧桐林中,今日是凤族祭天大典,族地之中大部分地方都解开了禁制,任人来去。
    此刻在梧桐林中有不少仙妖来往,离央与姬扶夜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说来,尊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过逝水宫。”脚下踏过满地梧桐叶,发出一阵沙沙声响,姬扶夜含笑道。
    离央神情懒懒:“出来作甚。”
    没有事要办,自是不必离开逝水宫。
    今日若非姬扶夜求她早些出门,离央也不会这样早便来了凤族。
    “出来看看也是好的。”姬扶夜温声笑道,除却修炼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事可以做。
    离央不太懂他这样的心情,不过这毕竟是她养的小狐狸,偶尔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离央也不会拒绝。
    两人信步向前,周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前方就是梧桐林深处。赤色的光幕挡在人前,这是不曾解开的禁制,前方或许是凤族禁地。
    离央停下脚步,望着更深处,微微皱起了眉。
    “尊上?”姬扶夜有些奇怪。
    “里面有只鸟儿,快要死了。”离央淡淡道。
    姬扶夜看向禁制后黝黑的深林,有些迟疑道:“尊上的意思,是这禁制中有谁受了重伤垂死?”
    以他现在的神识,还不足以穿过禁制。
    此处设下的禁制,寻常仙君的神识也不足以探知其中情形,若非离央来此,大约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难道这凤族之中,还隐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姬扶夜忍不住皱起眉。
    “进去看看便知。”正在他思索之际,离央抬步向前,走入光幕之中。
    赤红的光幕如水波一样漾开,完全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姬扶夜摸了摸鼻尖,跟上了离央的脚步。他怎么忘了,跟在尊上身边,许多时候并不需要动脑子。
    树林深处,高大的梧桐树枝叶遮天蔽日,完全隔绝了阳光,落叶堆积在地面,树根虬结,周遭藤蔓蜿蜒。
    脚下踩过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姬扶夜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妖族的五识本就敏锐,他无意识地动了动鼻尖。
    一道灵光亮起,照亮了黝黑的深林,离央停住了脚步,前方以鲜血绘下了阵法,一只生了彩羽的凤鸟躺在阵中,鼻息微弱。
    姬扶夜在看清阵法的刹那,瞳孔不由为之一缩。
    “怎么了?”离央看向他。
    “尊上,这个阵法,与我当日在鲛绡宫所见很是相似。”姬扶夜沉声开口,神情有些凝重。
    当日在鲛绡宫中,胥沉雪便是以秘术法阵为媒介献祭凡人,与容珏交换命格,借以延续他的性命。
    “从阵纹看,若我没有猜错,这应当是剥离血脉的秘术。”
    离央的眼神有些冷,胥沉雪所用的秘术,是从司命手中换得,那么眼前的阵法,是否又与她有关?
    就算她被明霄关入了诛邪塔中,这世上好像还是有许多事与她都有关联。
    第79章 你心心念念,倾其所有也要……
    初七躺在潮湿的土壤上,身体内的温度好像随着血液一起缓缓流失,她觉得有些冷。
    好冷啊……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初七觉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沌,她流了那么多血,大约是活不了了。
    只是初七从没有想过,她会死在那个人手里。
    那个将她收留在凤族,将她养大的人,一直是初七心中最感激最信任的存在。她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死在大祭司手中。
    她此生最信任的两个人,原来都在骗她。
    初七知道,凤溪说的话没有错,舞衣一事,分明是丹琼有意算计,只是为了将她赶出凤族。
    但初七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曾经对自己的好,原来也是假的么?
    初七不明白,就像她也不明白,大祭司为什么要杀自己。
    自己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为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想不明白?’
    ‘因为,你才是元凤的血脉。’大祭司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唯有元凤的血脉,才能助我修为更进一步。’
    ‘如我这样血脉驳杂的凤凰,要想修为精进,实在太不容易了。’他在初七耳边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从一开始,身怀有孕的扶玉,就是被大祭司算计着服下了鸠果。
    凤族唯有王族才能拥有精纯的元凤血脉,神魔之战结束后,任何一只凤凰的无故失踪,都可能会引起凤王的注意。
    而大祭司,偏偏想一直做凤族之内人人崇敬的大祭司。
    ‘你是我需要的最后一只凤凰。’大祭司轻声在她耳边说,‘有你的血脉,我便能彻底洗去体内杂质,成为天地之间,另一只元凤。’
    初七被迫化为原形,她倒在冰冷又潮湿的土壤上,像是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儿,连垂死挣扎的力气也没有。随着身下阵纹亮起,她能感受到鲜血从体内流出,不断涌入阵法之中。
    暗无天日的深林内,有冰冷的水迹从凤鸟眼中滑落。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初七才知道,她原本可以有阿娘,有亲人,作为自己,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间。
    她没有抢占过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的存在,并不是原罪。
    可是太迟了……
    她这一生,大约在此,就要结束了。
    就这样死在黑暗之中,真是好冷啊。
    “我想……晒晒太阳……”
    躺在阵法中的凤鸟,呢喃着说出这几个字。
    离央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