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只扬起一边,讥嘲道:“养好了,好替何汐亭换血?”
    “我就知道你会误会,之前你爹有跟我提过要你替何汐亭换血,不过我拒绝了。”方衍捏了捏他的指腹,“明崖都跟我说了,那天我得知错怪了你,便让明崖带人去给你治伤,他是在路上撞见的你爹,你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明崖,那日来为他解开结界的仙盟弟子。
    何昼月一愣:“你拒绝了?”
    方衍:“医治何汐亭,至少要把你体内的血渡去三分之二,我怎么舍得。”
    何昼月空落落的心像是被人托了一把。
    方衍眉目含情,温暖的灵力滔滔不竭地通过手掌交握处传进他体内,抚平着每一处隐隐作痛的经脉。
    不多时,竟将他从元婴后期强提回到出窍初期。
    方衍:“只勉强能到这个地步了,再往上提会伤及根本,往后我陪你再练。”
    强大,俊美,体贴,耐心,多完美的道侣。
    可方衍此刻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脚下未曾踩实。
    何昼月冷静道:“凤凰林呢。”
    方衍满脸歉然:“是我太过冲动,等回去我们再种一片,我亲自陪你种。”
    何昼月:“其他先不提,方衍,你跟何汐亭是怎么回事?”
    握着自己指尖的动作倏然一顿,何昼月眼睛眨也不肯眨,唯恐错过方衍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可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方衍替他整了整袖口,又屈尊降贵地给他倒了杯茶:“我与何汐亭,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昼月,你听说过登天谷吗?”
    “登天谷?”何昼月不解,“和登天梯有什么关系吗?”
    方衍目光短暂地飘忽了下,又很快恢复澄明:“建立登天谷的人说,它的原形是天下第一大秘境,上魔渊,二者危险程度不相上下。而登天梯,便是我从登天谷内带出来的。”
    何昼月没听说过登天谷,但他知道上魔渊。
    那是上古时期的人、仙、魔、妖不断陨落堆积而成的秘境,里面充斥着毒雾,以及未曾消散的怨灵邪祟,只要踏进边缘,便再也找不到回人间的路。
    如果登天谷危险程度和上魔渊不相上下,那方衍在其中遭遇过什么,便是连想都不能去想。
    何昼月:“你去登天谷,是为了找登天梯?”
    “差不多吧。”方衍点点头,“中间出了点意外,本不该在登天谷的何汐亭被卷了进来,并且阴差阳错地帮过我,怎么样,是不是很老套?”
    何昼月没对这件事情本身做什么评价,而是问道:“所以你后来当上仙盟盟主,一路扶持何家,是因为当年欠过何汐亭的人情?”
    方衍:“对。”
    听上去合情合理,但许多地方又不太能说得通。
    如果仅仅是为了还恩,方衍何必那么紧张,甚至冲动之下烧了凤凰林,还不顾他受伤,将他关进重峦殿中。
    这哪里是还恩,分明就是偏爱。
    然而情之一字,最难证伪。
    何昼月抬眼与方衍对视,似要通过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将一颗心都看穿。
    他出声问道:“方衍,你爱过我吗?”
    雨还在下,窗沿挂着串有七个小型编钟串成的风铃,经风一吹撞出连串脆响,被拦腰钉在墙上的纱幔也顽强地晃荡着下半截身子,似有灵性般与之相和。
    整个包厢,整片天地之间,唯有何昼月与方衍二人面前狭窄的距离里的时间与空气是停滞的。
    何昼月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经过了一场生死的轮回。
    在无止境的停滞中,最先动的是方衍的眼尾。
    轻微上挑,未语先笑。
    他听到方衍说:“昼月,我来寻你时,万灵树长出了花苞。”
    五十年前,垣怆的一位前辈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掐着指节,在最接近上界的山巅为他算了一卦。
    前辈说,你与方衍有命定的姻缘,牵绊早就定下了。
    待到万灵花开时,你就会看到红线绑在哪里。
    何昼月闭上了眼。
    晦暗中他感到自己像被分成了两半,你争我吵互不相让。
    方衍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爱他?他怎么就不肯承认?
    可前辈的卦从未出过错,他等了五十年,终于等来了能看到二人命定牵绊的曙光,真的甘心就这么错过?
    他是真的爱方衍,他和方衍的感情真的已经走到山穷水尽无可救药了吗?
    徘徊间,何昼月感到身上一重,方衍忽然抱了上来。
    而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密地拥上方衍的后背,双手只垂在身侧,一动未动。
    五十年的感情并非轻易就能看透割舍,至少给他独自冷静的时间。
    之前去长临城,那边的风景还算不错。
    何昼月:“你将我关起来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方衍:“除了几个伺候的以及你父亲和你弟弟之外,就只有误打误撞听到消息的闻十七。”
    何昼月心下稍安。
    知道的人少就好,到时候如果传到师兄耳朵里,又要为他担忧。
    方衍以为何昼月有所动摇,在他耳畔的声音愈发温柔:“再生气也要先随我回仙盟把伤养好,沓神门最近又冒了出来,魔尊行事鬼祟,你已伤了他们那么多门徒,独自在外面,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