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们默默退下,低头弯腰,步履很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当他们走下高楼,走出仙官的宅邸。
    每走一步,脊背便挺直一分,脚步便加重一分。
    直到美婢们提灯迎上,仆从们驾车而来。大街被无数盏灯照亮,被十余架华丽马车挤满。
    随侍如云,金灯如昼。
    灯火照亮他们昂贵华丽的衣饰、矜贵不屑的神情,卑微“老黄牛”彻底变作威严富态、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对赵仁的命令,他们颇有微词。
    司礼官道:“明天午时怎么赶得及?有些村子位置偏僻,路途遥远……”
    “用飞行法器去拉。顺便把他们的供奉也拉进神庙!”一位富态老者招手,“司农,看看今年还有什么税没征?”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忙赔笑出列,闻言却苦着脸道:
    “不巧,今年能征的全都征了,地税、草税、市税、人头税、添丁税……”
    他一口气报出四十种税名,不带喘气,最后总结:
    “百姓已经刮下三层皮,再没油水可刮了!现在离秋收还早,‘新丰税’无论如何也收不上啊。”
    在千渠郡地界,普通百姓天黑点一盏灯油,都要交“灯火税”。
    一阵沉默。夜风吹过,灯火闪烁,众人眼神发狠。
    司军咬牙道:“仙官要牲畜,就得有牲畜。凑不够数,就用人牲抵债!”
    第65章 朝觐献宝
    “起来起来, 都滚起来!”
    锵锵铜锣声打破静谧夜晚。
    “每户男丁拜神庙,立刻出发!”
    乡吏们敲锣打鼓,点起火把进村。
    火龙蜿蜒, 黑烟滚滚。
    一时鸡鸣狗吠,整座村子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现在就走?这才二更天呀!”
    “这是村里最后一头耕地的牛, 不能动啊!”
    男人的低吼声, 女人的嘶喊声,孩童的哭闹声, 老人的咳喘声, 在冷寂的黑夜里一齐响起。
    不多时, 吏官咒骂声、鞭子破风声压过一切声音。
    最后凄厉的哭喊被压抑,只剩几句哀哀痛呼。
    土屋没有点灯, 月光照进纸糊的窗户, 幽微曲折。
    家徒四壁,但有桌有柜,锅里有豆面糊,墙上挂着干饼。
    这般在村里, 已经算富足人家。
    妇人满目忧色:“小虎爹,去拜神庙咋要半夜赶路?”
    男人关上门, 将半个干饼揣在怀里:“听外面说,是天城来了新仙官,我走之后……”
    “汪汪汪!”忽然一阵狗叫声。
    可家里没有狗。
    原来炕上的小童惊醒, 正拍着手学狗叫:“哪有仙官, 都是狗官,狗官狗官!”
    男人大惊失色, 瞥了一眼窗外憧憧人影, 煌煌火把, 大步走向炕沿,一把捂住孩子的嘴。
    他力道重,小童吃痛,唔唔地奋力挣扎。
    妇人急忙扯开丈夫:“你干什么!”
    男人松开,双手摁着孩子的肩,低喝:“小虎,这话谁教你的?!”
    小虎喘气大哭:“他们都这样唱……”
    “说不得!被人听见,要掉脑袋!”男人怒道,“记住没有!”
    孩童惊恐点头,男人才放手。
    他长叹一声,转身从打开破旧木柜,从最下面抱出一物,揭开上面白布。
    是一只木犁,但与现在常用的直犁不同,犁辕竟有弧度。
    普通农户不能自己生产农具,只能付钱给乡绅地主,从他们手中租借。
    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腿瘸之前,经常走街串巷替人修补东西。
    这犁造出来之后,从没在地里试过。只有得到上面许可,才能大规模制造使用。
    土地越来越硬,耕作越来越费力。没有了耕牛,人就是耕牛。
    如果有一天,大家都能用它耕地……
    男人疲惫的双眼亮了亮。
    “你干什么!”妇人急道。
    男人咬牙:“新仙官上任,谁都可以献宝。”
    “人家要的是仙人法器,谁要一把犁!”妇人神色凄苦:“孩他爹,算了吧,五年前你也去过,还不是……”
    她看着男人的一条瘸腿。
    “可万一……”男人没有说下去,脸色灰败。
    希望寄托在“万一”,本就不值得多说。
    “磨蹭什么!”粗暴的砸门声响起,伴随着小吏的怒骂,“狗娘养的快他妈滚出来!”
    男人拥抱妻子和孩子,拖着木犁,开门走入茫茫夜色。
    门外,乡吏们轰然大笑,嚷道:
    “快看,刘瘸子又要去献宝了哈哈哈!”
    “爹!”孩童一声哭叫,就要扑出门。
    妇人一把将他抱上炕,搂在怀中:“睡吧,等你睡醒,你爹就回来了。”
    “我睡不着。”小虎脸上挂着泪。
    “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妇人替他擦去泪痕,温柔道:“很久很久以前,咱们村子,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没有黑沙暴,只有绿油油的树和草。
    “天上年年下雨,田里年年好收成,谷子堆成小山。满山野花野果,野兔野鸡。河水清得能照出你的影儿,里面有数不清的鱼啊!”
    小虎闭着眼:“那鱼我能吃一条吗?”
    “鱼又肥又大,烤完冒油花。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到你撑破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