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持白,穿着粗布麻衣,正抓耳挠腮。他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好像找不到舒服姿势,浑身难受。
    他们周身三丈远外,有执事持笔记录棋局变化,有医师坐在担架边。
    还有执法堂弟子带刀护卫,以应对突发情况。
    “那人出身小门派,本来门派快绝户了,为登闻雅会的奖品才报名,谁知他异军突起,一路杀进前十。不知多少世家名门的弟子,都被他斩于马下。”旁观者赞叹道。
    纪辰敬佩道:“果然高人,请教姓名!”
    另一人抢答:“他叫李二狗,师门没落,没有道号。但为了表示对他棋道造诣的尊敬,我们称他‘李次犬师兄’。”
    “次犬?”纪辰茫然眨眼,喃喃道:“那不还是二狗吗?”
    宋潜机忍俊不禁:“这位次犬道友就快赢了。”
    纪辰惊道:“可他看上去很着急、很慌张啊!”
    “喂,外行安静点,别误人子弟。”有人瞪了眼宋潜机,不满道,“此时中盘绞杀,明显是姚安师兄占优势!”
    宋潜机只是笑笑,无意争辩。
    另一人道:“不错,《棋经十三篇》有云,‘边不如角,角不如腹’,姚安师兄在腹地形势更强,他棋风老练沉稳,一路稳扎稳打。李次犬师兄一直依靠奇招,屡屡险胜,这次遇到强敌,大概只能走到这里……你看,他请求‘长考’了!”
    观棋台上一阵哗然。
    只见李二狗举手,示意场边执事开始计时,自己跳下巨石,跑去泉边,掬水洗了把脸,又一扬脖子,咕嘟嘟喝下两捧。
    别人长考是穷极心力,闭目演算,这人长考竟然去洗脸、喝水。
    姚安脸色变得极难看,仿佛被李二狗泼了一盆冰冷泉水。
    紫云观弟子感同身受,他们都不喜欢李二狗:
    “姚师兄真可怜,竟与这种乡野无礼之辈同盘对弈,登闻雅会,‘雅’字何存?”
    “莫慌,待姚师兄取胜,咱们都不必再看见他了。”
    纪辰只盯着棋盘:“好厉害。”
    宋潜机说:“你若喜欢,不妨学学。”
    “我下过两次,都被骂蠢笨。”纪辰苦笑:“我连符箓都学不懂,怎么能学这么难的东西。”
    “这话是谁说的?”宋潜机心中微动。
    纪辰毫不避讳,大咧咧笑道:“我自幼经脉孱弱,使不得刀剑。族中长辈告诫我,我唯一可能的出路在画符,若画符不行,别的更不行啦!”
    宋潜机不再开口,只传音道:“你若是李二狗,长考后走哪一步?”
    纪辰一怔,不知他为何传音:“我哪敢走?我站这儿就行啦。”
    “试试何妨。”宋潜机笑道。
    纪辰思考后,勉强传音回答:“‘平’位三九路?”
    宋潜机说:“你下‘平三九’,姚安‘入二八’,再一步就能食你三子。”
    纪辰面色微窘,盯着棋盘掐算片刻,恍然点头:“宋兄说得是!那我下‘去’位三六路?”
    宋潜机仍摇头:“再想想。”
    纪辰连报十种走法,若是实战,他已悔棋十次。
    他觉得自己变成一只无头苍蝇,抱着白子在棋盘上横冲直撞,左突右冲,可周遭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好不容易窥见一丝天光,宋潜机轻飘飘一个黑子,就在他的生路前竖起一道高墙。
    纪辰额上已冒冷汗。
    宋潜机:“你莫以为李二狗是必败之局,只想逃出生天。他若下‘上’位四二路如何?”
    纪辰眉头紧皱,飞速计算。
    恰逢此时,场边执事敲石,示意长考时间到。
    李二狗跳上巨石,两指捻起白子,竟不看棋盘,决然落下——
    上四二。
    纪辰猛拍栏杆,忽然大喝一声:“好!”
    这一声忘了传音,引得周围人怒目而视,责怪他大呼小叫。
    纪辰不为所动,双眸发亮。
    宋潜机道:“你现在理解李二狗的棋路了?他的打法看似破绽百出,却是诱敌之计。再下一步,就有他转机。”
    “宋兄真神人!”纪辰一把攥紧他手臂,惊觉失礼连忙放手,传音道,“李二狗果然能赢!”
    “不。”宋潜机微笑,“现在我们假设你是姚安。”
    随棋局变化,观棋台上氛围渐渐沉重,不时响起吸气声。
    李二狗仿佛换了一个人,白子步步紧逼,招招见血。
    一盏茶后,姚安吐血昏迷,被医师扶起喂药。李二狗跳下巨石,扬长而去。
    紫云观众人惊呼,慌忙冲下观棋台:“姚安师兄!”
    纪辰神色恍惚。
    现实的棋盘上,李二狗下赢姚安。
    两人心里的棋局,他在宋潜机指导下,用姚安的黑子下赢李二狗。
    那宋潜机岂不是稳赢他俩?
    纪辰张着嘴,激动且震惊:“宋兄有此绝技,为何不报棋试?”
    “小道而已。有时懒得算。”
    “宋兄为何教我?!”
    宋潜机说:“正好无事。”
    大过年打孩子,不,大太阳底下教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纪辰无语凝噎。
    宋潜机远望天色:“我先去看琴试,你不妨留在此地。趁手感不错,再多下两局。”
    落日熔金,群山披霞。这局未免太漫长、太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