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阴天下雨,水漫金山。小院内积水如湖,湖上飘满落叶,像打转的小船。
    他从不收拾,更不在乎。一无闲心,二无闲时。
    他一直用近乎自虐的生活方式逼迫自己专注修炼,尽早离开这里。
    这曾是他的十五岁。
    卑微,枯燥,单调,孤独。沉进泥水里。
    坐井观天,奈何青天高远,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望不到山巅宫阙。
    老旧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宋潜机一脚踩进水坑,笑着摇了摇头。
    他挽起袖管,将衣袍下摆别进腰带,从墙角抄起一把秃扫帚,挽剑花般潇洒比划两下:
    “干活!”
    世上有潇洒的剑法,却没有潇洒的勤杂工。
    清理落叶、扫除积水、上房补瓦……宋潜机动作生疏,却耐心细致,好像在做一生最重要的大事。
    时间在瓦砾缝隙间悄然流逝,从日上三竿到日影西斜。
    天色渐渐昏黑,倦鸦归巢。
    起伏的远山笼罩在橘色暮光里,似要融化作连绵春水。
    宋潜机右臂带伤,只左手灵活,虽然狼狈,但心境平和自在。
    他有多么自在,人们看到他就有多么愤怒。
    那六位弟子走进他小院时,宋潜机正拿着铲子翻土。
    小院逼仄,瞬间被挤的满满当当。最后一人只能缩在门槛上,仍不放弃瞪视他。
    他们像一窝气势汹汹、羽毛耸立的斗鸡。
    “孟师兄打赢了!”领头的一位女弟子开口,语气冰冷,“他一个人,打了整整三百场。”
    后来参选者并非打不过他。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服畏惧,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不敢上场。
    “哦。”宋潜机没回头,手上铲子也没停。
    背后响起几句脏话,显然斗鸡们被他态度激怒。
    “他受了很重的伤,此刻在外门医馆治疗,昏迷前还惦记着你,说要把这瓶灵药交给你。”
    女弟子拿出先前赵虞平出手的灵丹。
    宋潜机:“不必了。”
    女弟子娇美的面容扭曲一瞬:“他为你打生打死,你连去看他一眼都不肯吗?难道你真的无情无义,一点都不担心他?他可是差点…没命了!”
    话到最后,声音微颤,近乎哽咽。
    翻土的铲子停下,宋潜机仍摇头:“我不担心。”
    孟河泽头铁命硬,上辈子坠崖死不了,统一邪道死不了,还能被一群外门弟子搞死?
    担心这小子,不如担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下山。
    孟河泽总不可能跟他去种地,那自然没必要牵扯更多。
    宋潜机不打算让对方继续误会,错把自己当兄弟。
    在许多人看来,宋潜机与孟河泽本无交情。
    忽然一夜之间能为对方出生入死,无疑是很古怪的。
    “我不知道昨夜你们发生过什么事,但孟师兄秉性纯良,干净磊落,容易被骗,容易被人利用。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女弟子双眼圆瞪,怒火烧得粉颊通红,更显娇艳,
    “可你良心过得去吗?我本以为你只是孤傲,没想到你还奸诈!”
    宋潜机终于转过身。
    想来这六人平日与孟河泽关系不错。所以跑这里替他打抱不平。
    宋潜机打量领头的女弟子。隐约记得她名作周小芸,会些医术,活泼开朗,也是外门有名的美人。
    可惜他看惯了妙烟那张脸,早已不辨美丑。
    “周师妹,你误会了。”宋潜机平静道:“我也不想……”
    “呸,假惺惺!”门槛上的人狠狠啐了一口,吐脏宋潜机刚才扫过的地,“你终于能进内门修仙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潜机脸色冷下。
    提起这事,他就来气。
    谁想进内门?谁想修仙?
    我像那种对生活失去希望,对未来失去信心的人吗?!
    “现在谁最想孟河泽死?”
    宋潜机问。
    叫骂声戛然而止,众人对上他深冷目光,不知为何心头一震。
    周小芸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坏了谁的好事,害谁丢了面子,谁就想他死。反正他重伤昏迷,身边无人看护,不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毫无还手之力。”宋潜机声音变得轻缓,似带笑意,
    “你们知道他用的什么药?喝的什么水?治他的医师姓什么?如果他伤势恶化死在医馆,正是合情合理的死法。”
    周小芸遍体生寒,下意识退后。
    “最想他死的人又不是我,你们都守在我这儿干什么?”
    宋潜机上前两步:“等我留你们吃晚饭吗?”
    “你、你这……”有人还想争论,被周小芸抬手制止,“算了,孟师兄安全要紧。”
    一群人来势汹汹,去时匆匆。
    院子重回冷清,只有几道色厉内荏的声音飘过院墙:
    “你等着!”
    宋潜机笑了笑,重新拿起铲子,低头干活。
    哎,到底年纪小脸皮薄,骂人都词穷。
    ****
    孟河泽与他们一样年轻,一样词穷。
    “你的邪术从何处学来?”
    沉重威压几乎将他五脏六腑碾碎,他仍抿着唇,一言不发。
    作为所有战斗的胜利者,他本该得到整个外门的祝福和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