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刚过,西面的战场就已结束了, 沈辞去了营前的岗哨处,自高处俯瞰正面的战场,才知道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许自慎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太会懂得抓住对手的薄弱之处,利用心理上的恐惧放大那样的薄弱,从而制造战机。
    而他们无疑就落入了许自慎的圈套之中, 从始至终被许自慎牵着鼻子走, 完全丧失了主动也就算了, 他们的阵型也乱得一塌糊涂,说一句负隅顽抗都不过分。
    江北军已历经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许自慎又治军有方, 纪律严明, 这已是一支十分成熟的精良之军,进退、变阵都迅捷无比,战场上骤然相遇确实很有些吓人。
    许自慎采用的是车轮战的方式, 江北军一批接着一批轮换着冲阵, 个个全身披挂黑甲,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被复刻了成千上万次,而每个人都不知疲累, 那样的对战毫无尽头,本就低迷的士气会被消磨得更为脆弱。
    三大营的士兵经历的战场还是太少了,大部分人久享安逸,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要把命悬在刀尖上的生死搏斗,或者说,他们未曾真真正正地一起出生入死过,缺少和江北军那样凝心聚魂的默契,被人一吓唬就如同一盘散沙,盲目听从号令,事实上却在各打各的,且下意识就在往后退。
    岳亭川确实已经尽力了,激励士气也激励了,发觉没什么用,就调换阵型,把三千营的骑兵全部聚拢到了前面,但已经晚了,敌方井然有序又攻势正猛,突然大变阵型其实会乱上加乱,远远望去,所有人都在茫然地横冲直撞,没有任何章法。
    今天或许还能撑一下,但明天呢?
    这样下去,许自慎都不需要再打,他们自己内部就先崩溃了。
    沈辞对着下面一个少年唤了声:“喻书,过来。”
    当初三大营从绥坊各地卫所抽调军士时,调上来的多是年轻的军士,从前在南谷和他相熟的一批人很多都被调来了三大营,喻书也在其中。
    喻书几步跑了上来,问道:“老大,什么事?”
    “明天西面会是吴显英带兵前去,我会跟他说清楚要怎么办,你们也都帮着点,就和这两天一样就好。”沈辞嘱咐道,“他们能走的路无非就是那两条,明天我让吴显英多带点人去,你们两边都安排好人,按照我教你们的办法。但出了什么变故也别硬扛,马上回营求援,知道没?”
    “老大你放心吧,绝对没问题。”喻书还长着一张没长大的娃娃脸,大眼睛往远处的战场上瞟了瞟,“老大你明天要跟岳将军一起去吗?”
    “嗯。”沈辞点点头,战场上响起了鸣金声,岳亭川带着再次满脸是血地回来了。
    整个营地里的气氛就像大雨来临前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堆积,雨水迟迟不来,闷热久久不散,恼人又躁郁。
    沈辞在岳亭川的营帐里等着他,看到人走了进来,脸色比昨天还疲倦,他单膝跪地,请道:“末将请求明日与将军同去,西面交给吴显英,末将会安排好一切。”
    “你先说你要做什么。”岳亭川不意外沈辞想跟他一起去,但他见识过沈辞不要命的冒险行径,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有点心里没底,“你别太冲动。”
    “将军放心,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沈辞低头恭敬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必须要重新振奋士气,明日再战,不能再让大家不进反退,这是我们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只要有一个人退,所有人都会跟着退,江北军就会势如破竹地压过来,如入无人之境。若不是这次我们人多,兵器战马都是最好的,我们早就惨败了。”
    岳亭川洗干净脸上的血,撑着桌案静默片刻,道:“你确定吴显英那边没问题?”
    “不会有什么事,打了两天,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打了,对方能进攻的路线只有两条,我们都打过了。”沈辞回道,“而且吴显英也没那么差劲,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知道回营求援,不会轻举妄动。”
    “行吧。”岳亭川叹了口气,让沈辞起了身,“你有什么计划?”
    沈辞眸光渐暗,低声道:“将军明天在前面该怎么打怎么打,我殿后,明天若还有一个人往后退,就是我的罪责,任将军处置。”
    次日清晨雨停了,但天上仍是阴云密布,天色是压抑的暗沉,在天幕下待久了有种透不过气的闷窒。
    连续经历两日被敌军压着打的混战,大军的士气已低到了谷底,既有怯战之心,也有看不到尽头的麻木。
    岳亭川敢相信,如果今天战场上再出点什么变故,他们这边可能会出现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的画面,士兵们的士气已到了临界点,再来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就彻底崩溃了。
    大军仍在卯时有序地出营,岳亭川带兵走在前面,沈辞最后交待了吴显英几句话,不紧不慢地带着几个士兵跟在后面。
    到了祁州城下,许自慎还没迎战,沈辞吩咐身后的士兵在他面前的地上用石灰粉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士兵们狐疑地看着那道白线,沈辞神色淡淡地骑在马上,马的前蹄堪堪抵在白线上,他抽出刀点了点地上的白线,对着白线前的所有士兵说道:“今日所有人都只能往前,不得后退,谁退过这条白线——”他的嗓音已褪去了少年人的清亮,变得沉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