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虽然繁华鼎盛,却也有破败不堪的老小区。
    面露疲色的人们从能挤死人的地铁上下来,迎着月色踏入杂乱的小区中,随着他们进入楼道回到房间,一盏盏灯也亮了起来,点亮了黝黑的居民楼。
    刚一到家,大汉就把小姑娘扔到了客厅的角落里,小姑娘重重地撞在了满是污渍的墙壁上,她闷哼了一声,转而就被大汉提着领子拉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两个让她耳朵发聋的耳光。
    一左一右,正正好好。
    大汉冷笑道:“看来你没哑啊!都会告状了!你这样不听话真是让你老子太失望了。”
    大汉说着又是一个耳光上去,小姑娘的脸颊已经肿起了老大一块,根本看不清她原本的面容,她口中都是血,大汉却并不在意,反而在她身上不干不净的摸了一把:“瘦得跟鬼一样……你看看你,那个男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你还指望他看上你可怜你把你救走?谁能救你走?!你可是落在我家户口本上的!乖女儿!”
    “这样刚好,明天你接着去街上跪着,讨不到一千块钱你就等着好看吧!”大汉说着又在她身上扭了一把,小小姑娘浑然没有在意,神情麻木,似乎这具身体如何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一样。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好了快来吃饭,老大,不是我说你这个小婊子你都养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出手啊?”
    大汉悻悻得把小姑娘扔到了墙角边上,坐到了满是油污的方桌旁,提着筷子先来了一口油腻腻的红烧肉:“……香!妈,你看她瘦得跟个黄鼠狼似地,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谁要她啊?!再让她乞讨一段时间赚点钱再说,别说,跪在大街上讨钱可比岔开腿赚得多,你说是吧,乖女儿!”
    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一片寂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他一直都是用如果不去乞讨就让她去卖淫当做威胁的,她都已经听得没感觉了。
    老太太也坐了下来,今天他们捞了一笔大的,菜也格外的丰盛,他们两不多时就吃了满嘴的油,等到一个多小时后大汉终于怼着啤酒吃得差不多了,嘴一抹就和人约了出去打麻将。
    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老太太见儿子走了,这才漫不经心的说:“妞妞啊,去吃饭吧,顺便把碗刷了……”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起身走到饭桌旁边,把大汉吃剩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剩饭连带着红烧肉剩下的油汤全给搅合到了一起,放到了桌边上:“算了,吃这个吧,奶奶给你拌好了。”
    小姑娘木然的爬了起来到了桌边上,抱起碗就吃。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伸手在她腰臀上捏了好几把:“是太瘦了,这谁要啊!多吃点!屁股这么小一看就不好生孩子!”
    他们是打算等到这小贱人再大两岁就把她卖给间人拉到山里去给人当老婆——钱虽然少,又是一次性买断的,但是他们可以逼着让男方多付点钱啊!越穷的地方越好,最好是那种满村里都是花棺材本买老婆的那种,到时候这小贱人就是想跑都跑不了。
    他们省心了,就不用再盯着她了。
    哦对,她儿子也喜欢这个小贱人,都想了好久了,等到这小贱人长开了就让她给她儿子再生个孩子,她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老婆是不稀罕,只要有钱哪里会没有老婆?倒是孩子得先要一个,趁着她还带得动就先带起来。
    反正那些山里的穷鬼也不会介意买来的老婆是不是个处。
    老太太盯着小姑娘把饭吃完了又催着她去洗碗收拾家里的卫生,等到一切弄好了就把她关进了小房间里的笼子锁上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铁笼,用手指粗的钢筋焊接的,这还是小姑娘小时候用的,现在她身量高了,进去之后要么躺着,要么只能蹲着,里面有痰盂罐和两个矿泉水瓶,捡来的脏兮兮的衣物堆在笼子的角落里,这就是所有了。
    老太太看她顺从的进了笼子,如同往常一样,便劝道:“以后你乖乖的,听你爸的话,也能少吃一点苦,要不是你这么不听话,我们怎么会这样对你呢?”
    小姑娘平躺在笼子里,丝毫没有反应。
    “你想想你小时候,你爸还把你抗在肩膀上带你去游乐园玩呢!”
    女孩子的眼睛动了动,冷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这老太婆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全都知道。
    她五岁的时候祖父母死了,然后她妈妈就莫名其妙的疯了,可笑的是她还问她爸往她妈妈杯子里加了什么东西,她爸爸说是因为祖父母去世了,她妈妈太过伤心睡不好,所以给她放了一点让她可以好好睡觉的东西。
    她懵懂的应了,还和爸爸拉钩说不能告诉妈妈。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个和她爸爸睡觉的阿姨,没过多久就有了弟弟和妹妹,又过了没有多久,她放学的时候就被司机带到了这家人家里,说是她爸爸最近很忙,让朋友帮忙带她一段时间,她年纪小根本不知情还笑眯眯应了。
    这家人当时对她很好,可谓是有求必应,天天买玩具来给她玩,可学是不给她上了,门也不给她出,还给她剪了很丑的头发,换很丑的衣服。
    其实她当时就感觉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可当时年纪太小,被他爸爸哄了两句就又觉得可能是爸爸真的忙才不能照顾她。
    时间一久她就被哄着叫那男的叫爸爸,叫这老太婆叫奶奶,她当时哭喊着不肯,于是就挨了人生的第一顿打。她被打怕了,就改了口,随后好像也就相安无事了。
    到这里一切都还算过得去,他们就像是普通家人一样生活着,她生日的时候那男的还带她去了游乐园。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年,她无意间问了一句原来的爸爸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去,没过多久她就被关进了这个小笼子里,曾经和蔼的奶奶和爸爸都像是变了个人,非打即骂,连饭都不给她吃。如果她哭,就打得她不敢再哭,而且是捂着嘴打,如果她骂,就还是打,知道她不敢再反抗为止。
    那时候她就被安排到街上跪着乞讨,她尝试着逃过几回,不过很可惜都被抓了回来,脚踝也是当时打骨折的,这家人自然不会带她去看医生,等到脚骨长歪了甚至还觉得很开心——残疾的小孩可比完整的小孩好讨钱多了。
    啧啧,一看就可怜。
    不过也亏了他们安排她上街,她才逐渐自学了很多东西。
    如果说她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就是记忆力特别好,她最早能记得两岁的时候的事情,不是偶尔的一件小事,而是每一天是怎样过的,接触到什么人,看过什么东西。
    她叫王月尔,她妈妈叫做王离合,父亲叫宗晨,祖父母叫王建军和张悦,家住苏市桃花坞才苑18号,电话号码是051265218888,她幼儿园读的是景程双语幼儿园……她都记得。
    所以她也记得薄楠,薄楠来参加过她的生日宴,他长得可真好看,可惜不大爱理人就是了。
    她今天开口也是不得不求,靠她一个人她没有办法逃脱这个困局,而她再不脱困的话快要来不及了。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见小姑娘没了反应就气呼呼的骂了一句贱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笼子转身就走了。
    王月尔闭上了眼睛,她一定要活着,哪怕活得再卑微也要活着,否则谁又能救她妈妈呢?
    ***
    “李哥,我先走了哈!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大汉笑呵呵的和同伴打了招呼,他今天真是财运到了,不光白天有两个傻逼给他送钱,晚上搓麻将也把把清一色,连天胡都叫他摸到了。他们玩得大,一番就要十块钱,一个晚上下来万把块钱的很正常。
    今天他赢了快要十万,简直太爽了!
    大汉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他喝得有点多了,走路有点不稳,却还是觉得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他路过两个漂亮的姑娘旁边的时候还吹了声口哨叫了声‘美女’,吓得两个姑娘连忙拔腿狂奔,他也不去追,在原地哈哈大笑。
    嘿,她们当他稀罕她们吗?光家里的那个小贱人就长得比她们还好看!
    就是太平了!
    大汉念头一转,又在路边烧烤摊停下了,叫了点肉之类的弄了个盖饭提在手上,这也不能光叫马跑不让马吃草,他从今天开始就按一日三餐的喂,迟早能把那小贱人给喂出来。
    他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这里可是能抄近路回小区的,这小巷子尽头那堵墙年久失修塌掉了,小区也没有物业来管,反倒方便了不少人。
    路灯昏暗,小虫狂乱的在耀眼的灯下乱舞着,带着寒意的风从小巷子的深处钻了出来,呼呼的吹。
    大汉醉眼朦胧的走着,突地一旁传来了一声又像是婴儿哭泣的尖锐叫声,把他吓了一跳,大汉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睁大眼睛去看,却看见一只野猫从墙头跳了过去。
    “叫什么春!”大汉骂骂咧咧的道。
    他经过路灯,路灯闪了闪,倒是没有熄灭,只是一直在那边闪烁,整得整条巷子都变得明暗不定了起来,看着有点诡异。
    大汉也不免心里毛毛的,他加快了脚步往里头走着,等走到小区里面就好了。
    这条路都是走熟悉了的,他慌个屁!
    他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个奇怪的阴影,像是一个巨大的女人坐在墙上梳头,头发都垂到了地面上。他脚步一顿,暗骂了一句自己吓自己,再走进一看这哪是什么奇怪的女人,分明就是一棵爬墙出来的柳树!
    操他妈的!
    大汉又加快了步伐,走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不对啊,他都进来有五分钟了吧?柳树那一家不是在巷子头吗?他不记得哪家还种了柳树啊!
    他扭头看了看远处那个诡异的剪影,停下脚步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对,柳树在巷子头,他这个方向没错的!
    大汉又开始往里面走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周围的树影摇曳,沙沙作响,带着刺人的寒意直往衣服里钻。
    大汉打了个哆嗦,又走了许久,疑惑的看着周围,这条巷子平时十分钟就能走完,怎么他今天走了这么久还没出去啊?
    他摸出手机想要看看现在几点了,手机刚刚被按亮了屏幕,啪嗒一下就跳出了电量不足的提示音,紧接着就黑了下去。
    “干他娘的!”大汉骂了一句,不耐烦地随手抓住一旁垂下的树枝用力往下一扯,等到长长的枝叶委顿于地,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又是柳树!
    怎么又是柳树!
    他怎么还在巷子口打转!
    大汉出了一身冷汗,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从他尾椎上慢慢爬上他的大脑,他颤抖着想要摸出兜里的烟盒点根烟——操他妈的,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缓缓,点根烟再走!
    手一抖,烟盒掉在了地上。
    大汉僵硬地俯身去捡,骤然之间一只手突兀地按在了按在了他的屁股上,他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却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嘿嘿,叔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大汉大声喝道。
    “我们一直就在呢!”小青年笑道:“叔叔一直在这里转来转去的不就是叫我们过来嘛!我们来了,叔叔多少一晚啊?”
    大汉一顿,瞬间理解了他们的意思:“你们在放什么狗屁!让开,我要走了!”
    小青年拉扯着他:“陪我们玩玩啊……别走啊……”
    不多时惨叫声从巷子的深处传了出来,逐渐又没了声息,巷子两侧的居民在睡梦中嘟哝了几声,骂了两句那个半夜鬼叫的人又接着睡了。
    ***
    薄楠倚在窗台上慢慢地抽着卷云烟,烟雾缓缓地溢散在了周围,又被夜风逐走。
    他的肩膀是那么好拍的吗?
    第66章
    倒不是他有那么好心, 看到谁可怜就顺手帮了,不过是这个小姑娘的遭遇未免让他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怅然,要不是他幸运重新来了一次, 今天的他也不比那个小姑娘好到哪里去。
    随手一帮吧,后面就看这个小姑娘的造化了。
    白天那老太婆和那男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便留下了一点阎罗印的气息,一方面是随手折腾一下对方, 一方面也是方便他找人——其实最重要的是他看他们两个不顺眼,留个印记不过是留个后手罢了。
    白天大庭广众之下,警察又还在身边,他难道真的就当场拉了小姑娘走?更何况那么多人看着,他提出给钱对方还能真的就放人?就是能放, 他为什么要接管这个麻烦?
    突然之间,薄楠眉目一动,他感觉到自己的标记有一个正在迅速减弱。
    柏焰归还在书房里加班,薄楠透过窗户看了他一眼, 便也没有进去打扰, 自己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对方的所在居然和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 只不过跨过一条小河, 河这头是别墅区, 另一头是七十年代居民小区。
    薄楠率先去找那个稳定不动且迅速变弱的气场源——大晚上的一个老太太,纵使她是个坏人也一般不会再动弹了,毕竟她的身体机能摆在那里, 她在的地方极大可能是他们的住所。
    他方到楼下, 就听见楼道上有脚步声。
    很轻微, 与常人不同的是对方的脚步声与正常人不同, 正常人是连贯且利落的, 或许沉重或许轻盈,却都是干脆的两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节奏。
    而楼上这个不同,对方的一个脚步很轻,而另一个脚步声则伴随着微妙的拖拽的声响,每两声之间会有一个间隔,此时就会响起一个类似于木棍柱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几乎不必看人就知道对方腿脚有问题。
    月光如水,泠泠淙淙得躺的满地,落在居民楼上时叫屋檐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极亮,另一半则是极暗,里头向上的楼梯越发得深邃黑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一只光裸的满布着老茧和疤痕的脚踏入了月光中,紧接着便是染了大片血渍的几乎能当裙子的汗衫,再有便是一张平静而明艳的脸。
    王月尔拄着一杆子晾衣叉从楼上下来了。
    她看见薄楠时眼中露出了一点异色,却又极快的隐没了下去。王月尔对着薄楠微微颔首,显得礼貌又温和:“薄二哥,你来了,我可能有一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