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径不对……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容钰记得太医院在宫城的西南角。
    中宫在宫城的中轴线上偏北之位,从中宫去太医院应朝南而行。
    太医院靠近宫门,所以皇后命她上药后径直回府、不必折回中宫复命。
    朝南……
    行军时方向殊为重要,闲暇时邵北城曾对容钰说起如何分辨。
    中原的雨是东边大洋上的风带来的,东西由是不同,雨来之向,连墙角的青苔也会生得更密。
    西北酷热少雨,则要察看风力蚀刻出的戈壁。
    阴晴雨雪、四季更替,只要用心,便能从一块石头、一株草木上辨明方位气候。
    故而尽管那太医兜兜绕绕,还尽引着容钰走些冷僻的小道,容钰凭着从邵北城处学得的皮毛,也能看出他们一直在朝北走。
    她借口乏力、放慢了脚步,一面不动声色地跟着太医前行,一面想着自己眼下的处境。
    这太医是谁派来的?
    他要带她去哪里?
    对方要对她做什么?
    对方能差遣太医,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耍花枪,在宫里对她出手……
    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胆量……
    想来无非是天家的那几位主子……
    也不知对方是要设计她还是要加害她……
    容钰抬手抚发,摸下根金簪藏在袖中。
    又走了一会儿,太医停在一扇朱漆褪色的宫门前,先机警地朝左右看了看,然后伸手扣了三下门环。
    容钰后退了几步。
    太医躬身对容钰道“王妃娘娘,药水储在此处,请!”
    容钰肃然看着那太医,没有说话。
    太医受不住容钰的目光,他低下头,硬着头皮道“药水……的确……”
    这时,宫门从里打开了。
    太医望向门内的人,松了口气,恭敬地对着门内回话道“平姑姑,小的奉命带王妃娘娘过来了。”
    容钰朝宫门看去,对方穿着缎面绣鞋从门内抬步走出,乃是个身着浅紫绣兰草宫装的中年女官。
    从对方的衣着、以及太医回话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某位主子跟前体面的姑姑。
    最后,容钰的目光落在那女官脸上……
    她心中微诧。
    她并没有见过对方,却莫名觉得熟悉……
    平姑姑……
    容钰蓦地想起一个久远的名字宝瓶!
    平姑姑走到容钰身前,她恭敬地向她行了礼,道“王妃娘娘,我家主子娘娘钦佩您的传奇经历,她不便召见您,心里又实在想见您,思来想去,不得不用这样的法子请您过来,还请王妃娘娘看在我家主子娘娘一片诚心的份上,万勿见怪!”
    容钰看着平姑姑。
    主子娘娘……
    原来对方是位后宫嫔妃……
    说什么钦佩她的传奇经历……
    她自然不会轻信,也不能贸然涉险。
    容钰打定主意,道“臣妇当不起贵人的钦佩,也不敢逾矩行事,恕臣妇今日不能从命,还请姑姑代臣妇向贵人请罪!”
    然后看向太医“太医大人,您可记起回太医院的路了?”
    那太医缩了缩脖子,不知所措地看向平姑姑。
    平姑姑加重语气道“王妃娘娘所言固然在理,可我家主子娘娘身份尊贵,若您执意不领她的心意,恐怕……”
    “还请王妃娘娘三思!”
    说完,她走近容钰,微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
    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威胁之语……
    可其实,她说的是,“小姐,别怕!”
    容钰眼神复杂地看向平姑姑。
    或许有人可以模仿宝瓶的眼神语气,却难以模仿宝瓶对她的关切。
    容钰知道宝瓶回到了皇帝身边当差,却不知道她竟换了张脸。
    皇帝,当真谨慎……
    既然是宝瓶……
    容钰走入门内。
    正殿主位上,坐着位衣饰华美、妆容明丽的娘娘。
    那位娘娘周身的明珠光泽映得这宫殿愈发破败。
    贵人大概是随意择了处空置的宫殿见她。
    容钰这会儿才知晓,她和愉贵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愉贵人歪倚在主位上,边斜眼打量着坐在下首的容钰,边漫不经心地道“本宫听底下的人说起,邵夫人与本宫样貌相仿,不禁好奇……”
    “可依本宫看来……”
    容钰垂眸不语。
    想来她此时开口捧愉贵人几句,方能顺顺当当地尽快脱身。
    可是,她不乐意啊……
    容钰正暗自惆怅,满屋的奴才突然俱都跪倒在地。
    愉贵人也花容失色,从主位上站起身道“陛下!”
    陛下?
    容钰心中一凛,起身朝门口跪下。
    她跪着,看到一幅玄色绣金龙袍角。
    皇帝走到愉贵人身边,亲自扶起行礼的愉贵人,道“朕过问起长公主误伤镇北王妃一事,方知你把镇北王妃请了过来。”
    皇帝的语气不辨喜怒“镇北王是国之重臣,你要见镇北王妃,也应当待她上过药!”
    容钰揣摩着皇帝的话。
    他的语气固然不辨喜怒……
    可是,愉贵人擅自命人把她带至此处,皇帝用的词却是“请”……
    敷衍带过、不追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皇帝从前在刑部任职时,有法度严明、冷面无私之誉……
    一个重规矩的人,网开一面……
    果然是宠妃……
    愉贵人见皇帝并未怪她,便扶着皇帝在主位坐下,然后坐在皇帝身边,娇声为自己开解道“陛下……臣妾是听闻……”
    听闻之言,是依在皇帝身边、低声耳语的。
    继而道“臣妾一时好奇,所以才……”
    皇帝沉默一会儿才对愉贵人道“你到底年轻!”
    你到底年轻……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因为愉贵人年轻,所以才会对这种对这种无聊之事感兴趣。
    却也可以理解为,镇北王妃已青春不再,愉贵人则正当妙龄,纵然她们的样貌有几分相似,也已然没有可比性!
    愉贵人想了想皇帝的话,只觉喜不自胜,嗔道“陛下,镇北王妃还在……”
    自然是有意引人把皇帝的话往第二种含义上想。
    皇帝这才看向容钰,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吩咐平姑姑道“带镇北王妃去上药!”
    容钰便行了礼,随平姑姑退下。
    太医也跟了出来。
    平姑姑交待太医速回太医院备药,待太医走远后,才低声对容钰道“小姐,圣上的意思……”
    容钰看向平姑姑,打断了她的话“姑姑不必多言……”
    “我懂……”
    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她懂……
    皇帝不是说她青春不再,而是说,愉贵人胜在年轻!
    年轻,才能在大局已定的时候遇到他,才能承他的无上恩泽,做这天底下最娇纵的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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