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是花,还是折花人?
    前朝追捧国色牡丹,本朝却认为寒梅格调更高。
    可世事无绝对……
    譬如,前朝也曾有得宠的梅妃。
    而本朝……
    容钰朝主位望去。
    今晚,坐在皇帝东侧的简皇后衣饰简素,更显得西侧妆饰华美的贵妃光彩照人。
    皇帝看着萧芷时眼中并无波澜,与贵妃低语时,嘴角却时常挂起轻浅笑意。
    看这情形,清丽脱俗、才华过人的萧芷也难以拨动皇帝的心弦,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还是钟情于贵妃一人。
    即便贵妃的娘家侄子犯下军粮大案,也仍未撼动贵妃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可容钰却觉得,要说起皇帝心怡的美人,大概不是贵妃那一类……
    贵妃独得圣恩殊荣多年,不是因为她恰好合了皇帝的眼缘,而是因为,贵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尽管“有意思”这个词有些古怪又语焉不详,可容钰独自琢磨过很久,思来想去,认为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出贵妃不一般的地方。
    贵妃不是国色美人,才智亦很平常,她的独到之处在于,每个和她接触的人都隐约觉得她和大周的女子都不一样,而那不一样,又很有趣……
    上辈子,容钰成为宁王妃后,宸王已身受重伤、昭怀公主则出了家,军粮案发后,徐家被连根拔起……
    连番挫折,贵妃的心境已萧瑟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在容钰看来,她依然是这深宫大内最有趣的女人。
    在这深宫里……
    人人都不得不戴着层层面具、一丝不苟地活着,可谁不喜欢真实又有趣的人呢?
    当年,皇帝或许就是被那样的贵妃所吸引,然后独宠她这么多年……
    多年后的现在……
    皇帝已熟悉贵妃的性情,贵妃的年华又已老去……
    皇帝的目光便投向了他天性喜欢的那一类女人丽姬、莫贵人那样的女人……
    狐媚天成,勾魂摄魄。
    危险、让人沉醉的美。
    就像曼陀罗。
    容钰的目光落在萧芷身上。
    皇帝喜欢贵妃的性子,喜欢莫贵人的风情……
    或许还有别的喜好……
    可他并不喜欢聪明的解语花。
    贤妃娘娘当年的样貌、才名,与今日的萧芷相比并不逊色。
    若皇帝欣赏贤妃……
    那么……
    容钰垂下眼眸,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茶。
    那么,这些年,端王就不必活得这么苦。
    论起文韬武略、胸襟见识,以及朝臣拥趸、民心向背,他没有一样输给其他皇子!
    他唯一输的,是皇帝不看重他……
    容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萧芷。
    萧芷那么聪慧,她是否看清了皇帝的心意?
    今晚,她会怎么做?
    萧首辅让十三岁的孙女献书画于御前,心思再明显不过送萧芷进后宫。
    萧芷才名在外,且家世清贵,这些年有意结亲的人踏破了萧家的门槛,萧首辅却一概不应,只说想多留孙女几年。
    一来二去,人们逐渐便瞧出了萧首辅的心思攀龙。
    以萧家的地位,萧芷便是和再得势的高门结亲,也不过锦上添花,唯有嫁进天家,才能在关键时庇护家族。
    萧首辅曾任太子太傅,倘若太子没有早逝,萧芷或许会进东宫。
    可太子已逝,在大势未明的情况下,萧芷无论嫁给哪位皇子,对萧家来说风险都太大。
    一来,那意味着把萧家阖族的生死交到一位皇子手中,二来,重臣参与夺嫡,皇帝定会猜忌不满。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出献书画……
    容钰感慨地看着萧芷。
    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荐枕席,通透如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可是,谁也看不出她脸上有半分不悦。
    就像很多年后,她伺立在容滢身侧,躬身给容滢递茶,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儿不敬……
    这时,萧芷突然短促地低呼道“呀!”
    她呆立在画纸前,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慌张地匍匐跪倒在地。
    两个宫女走到书案前,捧起那幅画。
    灯光透过宣纸,映出左下侧突兀的墨团。
    竟出现了这样低级的失误……
    在场的人们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怎么会这样?!”
    “眼见得已完成了,实在可惜!”
    也有人幸灾乐祸“还以为今儿个开眼了,结果……呵!”
    “没有金刚钻,就不该夸下海口,揽那瓷器活儿!”
    就连容衡也啧啧叹惋。
    萧芷惊惧地开了口“圣上……”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嗓子也带着哭腔。
    她当然惊惧……
    若在平常,失手最多不过被人笑话……
    可今日是在御前……
    诚然,今日是元宵佳节,萧首辅又是皇帝素来倚重信任的老臣,他想来不会因为这墨团责罚萧芷。
    可对萧芷来说,除了皇帝的责罚,更要紧的是她的终身大事。
    皇帝本就不如何青睐萧芷,又忌惮萧家,有了萧芷的这失误,他正好可以顺手推舟,不允她进后宫!
    容钰探究地看向萧芷这样要紧的时候,她怎会失手?!
    皇帝温和地宽恕了萧芷的失误,还宽慰她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已属难得。
    并没有过问萧芷的年纪……
    萧芷连连叩首谢罪,最后伏地啜泣、长久不起,似是愧悔难当。
    以至于萧首辅不得不亲自登场告罪,然后把萧芷拉了下去。
    昔日最得意的贵女,一朝颜面尽失。
    容钰看着萧芷瑟瑟的背影,直觉不对劲。
    不应当这样……
    即便萧芷不慎失手……
    不过是落了团墨而已,就连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知道可以用涂墨团入画之类的法子修饰。
    修饰之后,皇帝或许仍然不会接纳萧芷进后宫,可萧芷却不会如此刻这般失颜面。
    以她对萧芷的了解,萧芷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失误,更不会在失误后这么失态……
    可失误、失态都发生了……
    容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她诧异不已的念头……
    她生生咬住嘴唇,才没有惊呼出声。
    后来,萧芷嫁进了端王府。
    而端王,又是最后的赢家……
    那么,今日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偶然,还是谋算?
    倘若是谋算……
    那么萧芷图的是……
    不必进宫,也不必嫁人……
    沉静地待字闺中。
    等到大势明朗,等到那个属于她的机会……
    在那个时候,借庇护家族之名,嫁进端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