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特意请了邵南烟作陪,带着宝瓶、果儿,又带了几个邵家的护卫,一齐陪着吴嬷嬷回黄家。
    容华身为年轻的望门寡,不宜频繁抛头露面,故而并未前去。
    容钰之所以请邵南烟作陪,乃是为了借邵家的势。
    泰宁侯府是已然没落的勋贵,如今容滢尚未成端王妃,若她独自前往,镇上的小吏、耆老和黄瘸子等人面上虽敬她,心底却未必会把她当一回事。
    邵家便不一样了……
    当世唯二的国公府,实打实的兵权,赫赫战功……
    普天之下,上到将相王侯,下到黎民百姓,谁也不会不敬邵家!
    马车悠悠停下,宝瓶扶着容钰下了马车。
    哀乐声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门口糊了白纸、立着白幡的老旧双开木门。
    容钰一行跟在吴嬷嬷身后走进门内。
    这是一个单进的院子,院子里摆了圆桌、木凳,吹唢呐、敲钹的人,以及奔丧的宾这会儿都挤在院子里。
    墙根下蹲着几个孩童。
    果儿走近孩子们蹲下。
    她长得黑壮,今日又特意穿了粗布衣衫,看着与墙边的庄户孩子们无异。
    人们便只当她是跟着大人来奔丧的孩子、恰好随容钰一行进门,压根儿不曾想到,她竟是锦衣小姐的贴身丫鬟……
    见果儿已混进了那群孩子里,容钰放下心,打量起这院落来。
    西边的小灶屋前摆着一筐筐白菜、萝卜等菜蔬,檐下悬着半边生猪,帮厨的妇人们或是洗碗、或是拾掇肉菜,进进出出、忙碌不休。
    北面主屋的正厅设成了灵堂,中间放着具小小的黑漆棺木,黄瘸子一家人及做法的道士都围在那棺木旁。
    自容钰一行随着吴嬷嬷进门后,众人都探究地看向她们。
    一切响动都停了下来。
    容钰走进灵堂。
    乐娘轻轻推了推黄瘸子,黄瘸子回过神来,他弯着腰、讪讪地对容钰、邵南烟笑了笑,再看向吴嬷嬷时便换了张脸、不气地问道:“吴氏,她们是?”
    吴嬷嬷跟在容钰身边走进主屋,待容钰站定后,为她逐一介绍道:“小姐,这是奴才闺女她爹……”
    “蹲在盆前烧纸钱的,是奴才的公公、婆婆。”
    然后把巧姐儿拉到自己身前:“这便是奴才的大闺女……”
    又把容钰、邵南烟介绍给她的家人:“这位是我做工的,泰宁侯府的容三小姐……”
    “这位是定国公府邵家的小姐!”
    然后拽着巧姐儿的衣袖、低声吩咐她:“快问小姐们好!”
    黄瘸子等人不自在地给容钰、邵南烟行了礼,巧姐儿边问安、边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此时,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挤到了主屋门边,边打量着她们,边低声议论着:
    “啧啧啧,这衣裳首饰,这周身气度……”
    “小姐们的护卫,瞅着比咱们县老爷的衙役还要威风!”
    “我来晚了……快给我说说,哪个是侯府的小姐,哪个是国公府的小姐……”
    “定国公府?!莫不就是当年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这回又拼死护住了圣上的那个邵家?!天老爷,今日我竟见到了邵家的后人!”
    ……
    容钰并未理会那些议论,她先郑重地祭拜了秀姐儿,然后看向黄家的人。
    上辈子,她见过他们。
    但,是在数年后……
    眼前的人,满脸横肉、双眼浑浊的黄瘸子,涂粉描眉、目光精明的乐娘,以及长相平庸、小家子气的巧姐儿……
    都是她记忆里的人,只不过样貌要年轻些。
    容钰又看了看吴嬷嬷。
    在容府做了数年奶嬷嬷,吴嬷嬷周身整洁利落,与屋外操劳的乡镇妇人们相比,她皮肤白净、少有皱纹,气质祥和。
    比徐娘半老、忸怩做作的乐娘顺眼多了!
    黄瘸子,却偏偏看不上吴嬷嬷,稀罕那残花败柳……
    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这时,乐娘讨好地对邵南烟、容钰笑了笑,从身后拽出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吩咐道:“六哥儿,快问小姐们安好……”
    容钰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这“六哥儿”,便是将来黄瘸子与乐娘收养的儿子。
    家境贫苦的他,被黄瘸子收养后得以进学,后来考中秀才,在镇上官衙里谋了个差事,也算是改变了命运。
    如今,他尚未被收养,却仿佛已是黄家的人一般……
    而且,与乐娘亲近……
    故而,吴嬷嬷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愿意收养他做儿子?
    容钰看向吴嬷嬷。
    果然,吴嬷嬷瞪着六哥儿,眼神忿然,双手紧握成拳、生生忍着怒气……
    六哥儿双手抱拳、弯下腰去,作势便要行礼。
    容钰制止道:“慢着!”
    六哥儿尴尬地止住。
    乐娘早看出来容钰一行是来给吴嬷嬷撑腰的,便借机发作道:“哎呦,连问安也不愿受,这是什么道理?!”
    “容三小姐,咱们虽是穷苦人,但也是清白的人家,不是你家中的奴才,不能任凭你折煞、羞辱!”
    清白……
    容钰嘲讽地看向乐娘,道:“清白?!”
    “看来你的记性不大好……”
    乐娘脸色一变,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容钰盯着乐娘:“吴氏娘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二、三十年前,当时我容府的泰宁侯爷是我的祖父……”
    “我祖父是位风流的贵公子,京都城里、城郊,什么寻香馆、千红楼,他老人家都很是熟悉……”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容钰。
    寻香馆、千红楼……
    乡户人也能轻易听懂那是什么地方……
    年幼的侯府小姐,竟当众谈论青楼!
    还妄议先祖!
    如今京里的高门小姐,行事竟这般没有章法么?!
    唯有乐娘惶恐地看着容钰……
    千红楼!
    她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几年了,她以为不会再有人知晓她的秘密……
    一个年幼的侯府小姐,怎会知道那些腌臜事?!
    绝不可能!
    定是吴氏那贱人在容三小姐跟前乱嚼舌根,这容三小姐便来诈她的话来了!
    吴氏并不知道她的底细,所以,容三小姐又怎会知道?!
    一定是这样……
    所以,她不能自乱阵脚!
    乐娘定了定神,牵强道:“三小姐,您怎会说起这些?”
    “今日黄家在办丧事,还请您……”
    容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我便再提醒、提醒你……”
    “有个花婆婆……”
    乐娘难以置信地看向容钰。
    花婆婆!
    从前捏着她卖身契的老鸨……
    她受了多少苦,才从花婆婆手里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啊!
    容三小姐,怎会知道她的过往?!
    容钰静静地看着乐娘。
    她当然知道乐娘的过往……
    上辈子,她出面相帮与人私通的巧姐儿时,早已不是幼时蠢笨的草包小姐……
    出面前,她命人把黄家、以及巧姐儿夫家人的底细都查了个遍。
    知己知彼,方能谋定后动!
    乐娘在容钰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她恭顺地垂眸问道:“不知三小姐今日纡尊前来,有何见教?”
    容钰说出来意:“秀姐儿落水早夭,吴氏娘子心中难受……”
    “且她与黄家主因收养子嗣一事意见不一、早有龃龉……”
    “故而,她想与黄家主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