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继续追,一旦查到苏素的下落,暗中跟紧她些,但先别下杀手。”
    溪草抚着衣襟上的褶皱,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仿佛苏素的逃跑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郑金花不解。
    “可是格格,您不是已经答应了霍家兄妹,要帮他们斩草除根的吗?”
    溪草轻声道。
    “权宜之计而已,霍家兄妹毕竟是被苏素搞怕了,巴不得她即刻就死,以致于有点急功近利了,他们没想过,苏素死无对证,我们原本准备的那套说辞,霍颜青会相信多少?虽然苏素早些死,对我更有好处,但我却想帮霍家破一破这个僵局,算是交个朋友吧!”
    说着,她撑着沙发慢慢起身,走上前从郑金花手中接过电话,重新拨通了霍家的号码。
    “霍小姐,苏素跑了,以往万一,计划需要做一些调整,还请你与令兄、令堂配合配合。”
    警备厅的看守室里,霍颜青被两个警员提出来,带到了地下监牢。
    看守室只是临时关押嫌犯的,特别是霍颜青这样的商界大佬,政商两道都有不少朋友,自然少不了替他转圜的人,警备厅厅长当然不敢怠慢,一日三餐都可以点菜,还准备了留声机和报纸给他消遣。
    霍颜青并没有走私军火,他很清楚这是一场误会,不出三天,素素就会找他那些老朋友去活动关系,将他解救出去,到时候,警备厅厅长都要亲自和他道歉。
    可看到眼前的地下监牢,霍颜青面色大变,这里和看守室可不同了,环境恶劣肮脏,是给定了罪的犯人准备的,他站在外头不肯进去,声音也提高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要求见我的干女儿素素,还有我的律师,我必须要和他们谈!”
    警员极不耐烦地拿长枪在他腰上顶了一把,霍颜青一个趔趄,栽进了牢房,爬起来时沉重的锁链已经将牢门扣上。
    “霍先生,珍玩店的掌柜已经招了,那批枪支,是你从德国进口,准备转卖给九龙箐一带的土匪,另外还有一批在货轮上,这可是重罪,见谁都没用,而且你的干女儿苏小姐,听说已经跑路了,你想见,我们也没办法找来让你见。”
    霍颜青如遭雷掣,一直到警员远去,还没办法接受现实。
    “撒谎!都是撒谎!这绝不可能!素素绝不会丢下我逃离!她一定已经在想办法!”
    霍颜青就在自我安慰和反复的疑虑中,煎熬地渡过了一个晚上,等晨曦从牢顶的气窗上投下来时,他依旧无法入睡,在木板床上辗转翻身。
    “颜青!”
    带着哭腔的女声钻进耳膜,霍颜青蓦然翻身坐起,可来人却不是他期待中的素素,而是他那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妻子、女儿。
    尽管如此,他们的到来也是一缕曙光,可霍颜青始终好面子,不肯在妻女面前低头,他抑制住内心的欢喜,表情冷淡地慢慢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
    为了让这场戏做得尽量真实些,霍夫人现在还被儿女们蒙在鼓里,她以为自己的丈夫此次大难临头,眼泪忍不住扑簌下落。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丈夫,英棠英姿的爸爸,你如今出了事,难道我们坐视不理吗?”
    霍颜青心中一酸,苦笑道。
    “我以为,你们正等着看我的笑话。”
    虽知道是局,可看着父亲两鬓斑白,容颜灰败的模样,霍英姿还是心疼的,她隔着铁栏杆握住霍颜青的手。
    “爸爸,都这节骨眼上了,您还要和我们闹脾气,说这些气人的话吗?大家该同心协力,渡过难关才是。”
    霍颜青也想赶紧出去,听女儿这么说,才郑重道。
    “这件事,我完全是被栽赃陷害的,你要救我,就先放下芥蒂,去我茶冠街的住处找素素,让她拿上钱,往吴秘书长家里走一趟,他和我多年深交,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霍颜青此时提苏素,倒也并非不考虑妻女的感受,只是他常带着苏素到吴定邦家中走动,比起霍英姿,倒是苏素更熟门熟路。
    没想到霍夫人在旁边冷笑一声。
    “这还用你说?英棠早就去过了,只可惜扑了个空,你那干女儿见你大势已去,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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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馆里的金条、现金、珍玩珠宝通通席卷一空,顺着密道遁逃了!”
    虽然警员也说过类似的话,霍颜青却只当对方是在嘲讽,如今霍夫人也这么说,他还是不肯相信。
    “我不信!素素她绝不是那种人!”
    他面色一冷,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你们想趁我不在,除掉素素?骗我说她跑了?”
    霍颜青说出这种话来,霍英姿心寒的同时,也十分庆幸对苏素的暗杀没有成功。
    除非亲耳听见,父亲根本就不相信苏素会背叛他,要是按此前的计划,就这么杀了苏素,伪装成她是卷款逃跑,霍颜青不但不会醒悟,反而会把苏素镌刻在心,和家人之间,只会产生无法修复的猜忌仇恨。
    当时溪草说出苏素逃跑的时候,语气几乎是含笑的,她和霍英棠便觉得十分愤怒,因为这件事在她意料之中,甚至怀疑她是故意放走苏素的,现在想来,她心中对溪草,只有无限的感激。
    明明杀死苏素,对她来说才是一劳永逸,可她选择了更曲折的路,为了让霍颜青迷途知返。
    面对不可理喻的父亲,霍英姿按溪草告诉她的话道。
    “爸爸这话真叫人心寒,好在我和大哥早已料到,那女人一逃,我们便脱不了干系,如今大哥已经命人去找她了,爸爸放心,一定叫你见到活人。”
    苏素必然是好好活着的,霍英姿才敢这么放话,说明他们确实没对苏素如何,霍颜青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夫人和女儿也没有得理不饶人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事情有些棘手,霍英棠正在外头四处想办法,又把带进来的棉被、食物和他平日要服用的药物等留下,这才离开。
    随后,霍颜青又在牢里过了一周,由于霍英姿塞了钱,警员对他的态度也和善起来,报纸依旧一日一送,也恢复了点菜的权力,让他感觉事情有些希望。
    更让他惴惴不安的,便是苏素,尽管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素素背叛了他,他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第八天早晨的报纸送进来,霍颜青翻开一看,报纸的头版,登的便是他走私军火的事,他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一遍,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报纸上说,三军副司令谢洛白近日率军剿灭了九龙箐的土匪,审问他们头目的时候,顺便问出了走私军火的真相,原来这些土匪是和珍玩店的掌柜勾结,私运军火,而掌柜见事情败露,为了推卸责任,一股脑全扣到了老板霍颜青的头上,说自己是受人指使。
    真相大白,霍颜青当然就是无辜的,他刚松了口气,警备厅长带着下属亲自来接人了,左一句抱歉又一句误会,姿态极低地将霍颜青请出牢房,重新洗漱更衣一番,霍颜青挺直胸板,重新走出警备厅,霍家的小汽车已经在等他了。
    霍夫人和霍英棠、霍英姿都在车上,看见妻子和儿女的脸,霍颜青倍感欣慰,感慨地道。
    “没想到这一次,我霍某竟阴差阳错,被谢洛白救了。”
    霍英棠就道。
    “并非偶然,是我和英姿四处求人无果,得知谢司令要前往九龙箐剿匪,便去求了谢少夫人,请她在司令跟前说句好话,若捉住匪首,好歹审问一句,爸爸这才能重获自由的。”
    说起来,霍英棠兄妹也十分心惊胆战。
    九龙箐距淮城数百里,那一带的土匪,因地形复杂,已盘踞多年无人能剿灭,如果谢洛白没有拿下九龙箐,这件事就圆不过来了,兄妹两此前还担心谢少夫人对于自己丈夫的实力过于自信,没想到担心是多余的。
    至于那个帮着他们窜供的掌柜,报纸上说被谢洛白一并正法了,其实是霍家给了他一笔钱,将他秘密送到了外地。
    赫舍里润龄这个女人,不仅是玩弄人心的好手,且能走一步看三步,有着远超她年龄的机敏睿智,别说内宅那些只在鸡零狗碎上争执的女人,就连霍英棠所识的出色名媛阔太全都比不上她,至于他在法国交往的女朋友们,则显得简单直白似白水般了。
    霍英棠现下再想起溪草那张古画中仕女般的脸,不仅仅是觉得她美,而且觉得她很迷人,说起谢少夫人几个字来,他都没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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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颜青微愣,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个作风败坏,阴险毒辣的司令夫人,居然肯帮这个忙。
    感激的同时,他心中又有十分不安,若是叫谢少夫人调查到苏青和苏素的关系……
    “对了,苏素找着了吗?”
    丈夫一出狱就问那个妖精的下落,霍夫人心中痛楚,面容不由绷紧,霍英姿暗中握了握母亲的手,给她递了个眼色,转头对霍颜青道。
    “找着了,我们这就带父亲去见她。”
    汽车一路出城,开了两个多钟头,霍颜青忍不住问。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苏素究竟在哪儿?”
    霍英棠从副驾驶回头,冷漠地道。
    “爸爸,苏素出逃多日,五天前已到了离淮城三百里远的沉溪,只不过沉溪近日戒严,她一时走不了,我们要到那里,尚且有段距离。”
    这话听得霍颜青心中一沉,他不再说话了,抱着一丝执念,终于在深夜的时候见到了苏素。
    沉溪不大,饭店屈指可数,苏素就住在城中央最好的沉溪饭店里,霍家的汽车停在饭店后门,霍颜青跟着妻女们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
    “素素呢?素素在哪儿?”
    霍英棠看了父亲一眼,将墙上的油画拿掉,溪草已经命保皇党秘密打通了两个房间之间,那孔洞就藏在画的后头。
    “爸爸自己看吧!”
    霍颜青一把推开儿子,眯起眼睛凑了上去。
    对面的房里,一对赤身男女正在床上翻云覆雨,若非那呻吟声过于熟悉,霍颜青简直不敢相信床上那个放荡的女人是他的素素。
    此时的苏素,和霍颜青认识的截然不同,印象中,她是很朴素的,即便是跟了他以后,也总爱穿浅粉和淡蓝色的棉布旗袍,长发上头扎着缎带蝴蝶结,脂粉不施,清纯极了。
    可此刻的苏素,化了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用珍珠发箍箍住,手腕上套了一根钻石手链,随着她勾在男人脖子上的手不断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霍颜青浑身僵硬,觉得自己坠入了地狱,无知无觉,对面的男女终于完事了,男人翻身和苏素并排躺着,搂着她抚摸。
    霍颜青认得这个男人,苏素曾告诉他,那是她的堂兄,叫苏宇,可苏素方才却不断叫他“书鸿”。
    书鸿那张英俊的脸,凑到素素胸前一顿乱拱,邪笑着问她。
    “叫得那么欢,看来我比那老家伙强得多吧?”
    苏素疲惫地眯着眼睛,柔荑在他胸肌上打了一下。
    “别提那老家伙,要不是姐姐要报仇,我哪里会委身给他?他肚子上的皮,都要皱起来了,我每次伺候他,都恶心得想吐。”
    霍颜青浑身的血从脚底一下子冲上脑门,双手攥紧,只听书鸿笑道。
    “罢了罢了,委屈你这么两年,换咱们一辈子的花用不尽,还是值得的,等过两天,我们就去南洋,用霍老头这些钱,买个庄园,做先生太太,好不好?”
    苏素嗯了一声,双手挽住书鸿的脖子,凑上去和他接了个吻,书鸿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霍颜青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他摇晃几步,差点栽倒在地,霍英棠和霍英姿连忙将他扶住。
    “爸爸!”
    霍颜青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两人一推,拎起靠在门边的拐杖,推开门,跌跌撞撞往隔壁走去。
    霍英姿当心父亲吃亏,还要上前,却被霍英棠拦住了,霍夫人上前一步,告诉她道。
    “别担心,你爸爸那拐杖,是定制的,那其实是把防身的火枪。”
    话音刚落,只听隔壁传来两声枪响,随后,霍颜青杵着拐杖,面色铁青地回来了,歉然地拉住霍夫人的手,叹息道。
    “我们回去吧!”
    霍夫人扶着丈夫,慢慢往楼下走,而霍家兄妹对视一眼,却有些犯难,沉溪可不是他们霍家的地方,霍颜青在饭店里明目张胆的杀人,要是惊动了警察……
    正在犹豫,走廊尽头闪出两个侍者打扮的男子,一看那沉郁的眸光,就知道不简单。
    “二位不必担心,少夫人交待过,里头的尸体,我们会处理干净,霍家的财物,不日也将如数奉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