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话一出口,顿时震惊四座。
    陆云卿出手大方,不吝钱财,自是令人刮目相看,但更让人大跌眼镜的,非谢洛白莫属,这年头,盘
    尼西林这样的救命药,军阀们可是打破头地抢,就算是雍州的土皇帝沈督军,也绝不会舍得从自己的
    账下拨出一箱来捐给医院,没想到谢洛白竟有这种气节?
    所谓好人做一百件好事,也比不上坏人做一件好事感人,溪草观察着众人的反映,就知道确实如此了,虽然谢洛白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坏人,但他“活阎王”的名声,总归是不太正面的。
    只要明天报纸一登出来这个新闻,恐怕雍州城上下,对谢洛白这个人,会有很大改观。
    张达成的脸色就不太好,顾维生的事,他可还记着,自然不希望谢洛白威望提高了。
    但此刻最煎熬的还是他女儿张存芝。
    张存芝还在后台时,就有耳目前来告诉说陆云卿已经到场了,张存芝心里就有意要杀她个措手不及。
    陆云卿虽是陆家嫡亲的孙女,但在华兴社并没有实权,父女两那点产业,这些年来多半也被陆荣坤转移到自己名下了,张存芝很清楚,陆云卿是拿不出什么钱来捐款的。
    所以她才要特意在众人面前把她拎出来。
    她本来已是迫不及待要看陆云卿难堪了。
    谁曾想,陆云卿不但有钱,出手还很大方,五根金条对比她的三万银元毫不逊色,顺便还借她的场子替谢洛白宣传了善举。
    最致命的是,原以为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乡下土丫头,竟对募捐的门道如此通透。
    如今世道乱,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的人也不在少数,此前就有人打着募捐的旗号,诈骗钱财,因此关于募捐一事,政府是规定必须委托给慈善基金会进行的。
    张存芝哪里真的是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她这募捐,无非还是为了选上“雍州皇后”搞出来的噱头罢
    了,她又是市长千金,自以为出来募捐代表的就是政府,自然不会有人质疑她的权威,更不会去追究
    末枝细节,反正喊一喊口号,拍了照片,登了报纸,钱是否真的送到东北,谁来证实。
    “张小姐,现在政府所承认的慈善基金会,雍州共有两家,扶伦社和义赈会,不知你委托的,是哪一家?”
    溪草穷追不舍,她捕捉到张存芝微显错愕的神情,就已洞悉一切,不禁好笑张存芝演技上佳,差点连自己都被她感动了。
    三万银元只是空头支票,张存芝哪里又联系过基金会?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台下的人精们便也觉过味来,看向张存芝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质疑。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存芝骑虎难下,少不得咬牙扛下,很快,她就恢复了笑容。
    “因为我是第一次组织募捐,没有经验,也不知到底能筹到多少钱,所以准备等今晚募捐完毕后,再一同移交给义赈会。”
    这就等于是说还没有委托基金会了,真心要募捐的人,会和基金会毫无沟通?
    台下登时多了几声冷笑,张存芝这个补救,不过是亡羊补牢,早已达不到她预想的效果。
    而且,她既然说出了基金会的名字,明天全雍州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若义赈会没有收到这笔捐款,是一定会追着张存芝讨要的。
    诈捐变成了逼捐,这三万银元,恐怕是跑不掉了,她的本来目的也被众人看破了手脚,可谓出了银子,也没得到尊敬,某些硬气的记者,恐怕还要写稿子嘲讽她。
    张达成手指夹着雪茄,却一口都没抽,气得肋下抽痛。
    本来张存芝和他说这主意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名利双收的好买卖,没想到陆云卿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变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如此,我会传达给爷爷和大伯的,我和陆家的捐款,随后也会一并送交义赈会。”
    溪草笑眯眯的,张存芝的投机主义没有成功,她的钱却还是得到账的,也算曲线救国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叶媚卿虽是女子,也愿意捐一万银元!”
    台下的叶媚卿也表了态,她神色清雅端庄,笑容却也别有深意。
    “不过,既然张小姐还没和义赈会联系,我的钱,也是直接送到义赈会比较好,对不住了。”
    温温柔柔的几句话,却是满含不信任和嘲讽。
    既然 连歌星都捐,那么在场的政府官员、商界大佬自然不好意思不捐了,有捐几万的,也有捐几千的,并且都纷纷效仿陆云卿和叶媚卿,表示要直接交到义赈会。
    等于直接给了张存芝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于是这场竞选,孙梦绮留下了妙曼舞姿,叶媚卿的歌声余音绕梁,甚至连陆云卿和谢洛白这两个不相干的人物,也颇出风头,唯独张存芝,只得到了嘲笑。
    张存芝哪里还有心交际,随意应酬了一刻钟,就随张达成夫妻匆匆离去了。
    张达成一出大世界,就忙着吩咐秘书知会报社,今天的事,不准乱写。
    张夫人就在车上柔声细语地安慰女儿。
    “这个陆云卿,不是个善茬,心机很深的!上次在谢宅,我就看出来了,偏她是谢夫人的亲侄女,谢夫人很偏着她,你要是真想嫁给谢二,不除掉这个拦路石,恐怕悬得很。”
    张存芝气得脸都扭曲了。
    “姆妈,我不仅是要除掉她,还要她死得很惨!”
    张夫人拍拍她的手。
    “对付这个丫头,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昨晚谢夫人已经打了电话过来,下月初一,请梅凤官在谢宅唱堂会,到时候陆云卿也会去,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打得她永不能翻身才好!”
    击退了张存芝,溪草自觉目的达到了,也无心再多呆下去,见傅均言和杜文佩又入舞池,跳得兴致正高,她不好扫兴,就和唐双双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去了,赵翔见状,便主动提出要送她。
    溪草知道赵翔是个粗人,只喜欢花楼赌坊,对这种场合却是没有兴致的,他不在,傅、杜二人也有机会独处,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溪草一路心不在焉,赵翔和她说话,都隔了半晌才回应,丝毫没有方才揭发张存芝的伶俐,直到车要开到岔街口,溪草才突然像回神了一般,开口道。
    “翔哥,右转!”
    赵翔奇道。
    “陆公馆不是左边么?”
    溪草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我姨妈前些天说头疼,我想过去看看她。”
    关心长辈乃是人之常情,何况谢夫人对云卿小姐一向不错,赵翔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就把她送到了谢宅。
    溪草还在犹豫是否要进去,门口的护兵就认出了她,并热情地替她带路。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再打退堂鼓已是没有可能,溪草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谢宅。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半钟,谢夫人向来睡得早,但儿子病了,她便心慌起来,头天便翻来覆去没休息好,守着谢洛白吃了药,这才撑不住,早早去睡了。
    桑姐见溪草来了,忙着要去卧房叫谢夫人,被她一把拦下。
    ”姨妈既已休息了,便不要惊动她了,我就是听言表哥说,二表哥病了……所以,顺道来瞧瞧他怎么样了?”
    桑姐平日跟着谢夫人,谢夫人的心事没少对她说,她很知道谢夫人是巴望着侄女变儿媳的,登时也高兴起来。
    “别看咱们家少爷当了司令,人前都是说一不二的,其实倔起来,还犯少爷脾气呢,这不,嫌今个儿厨房炖的竹荪鸡汤太油腻,不对胃口,愣是不肯喝,云卿小姐帮我去劝劝,若能哄他多吃两口是最好了!”
    说罢,将她带到谢洛白的房门口,将个搪瓷罐并一只小碗汤勺等物塞给溪草,脚底抹油便溜了。
    溪草没有办法,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犹豫地敲了敲门。
    敲了半晌,里头毫无回应,溪草不得不出声。
    “二爷,是我,你、你睡着了么?”
    她还想再敲,手才举起,门便被从里头拉了开来,谢洛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此人身高腿长,溪草需要抬头仰望,才能看见他的脸。
    大约是因为有些发烧的缘故,只见他眸中蕴着水雾,双颊略带薄红,此刻他随意穿着一套丝绸睡衣,前头两粒纽扣未扣,敛了浑身的杀伐之气,慵懒而又……活色生香。
    溪草突然有点紧张,下意识退了半步,手中的鸡汤差点没拿稳,谢洛白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修长手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怎么,你这是良心发现,过来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