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飒明突然想起他半夜去看祈念的那晚。祁念抱着他新送的赛车睡在床上,手上硌出凹陷的痕印都不松开,反而在晶莹光泽的浸染里,睡相安稳又宁静。
    他逼问了一句又一句,就算他再不相信又如何。在这个对祁念而言说是父母双全却不如说是寒窖深渊的家里,他想护祁念周全,想让祁念摆脱困境,可事实却是祁念顶着苍白的脸色,身体颤抖,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泪水一边无声地落下,嘴里反复也只有那几句话。
    可他竟然再也没见过比祁念更赤裸真诚的人。
    顾飒明深深看着祁念,转眼松开了手,抹了抹祁念的眼角,准备起身。
    祁念见此抓在椅子边的手陡然用力,想拦不敢拦。
    他说服不了顾飒明。
    读文还是读理是祁念来说真的没有太多区别,他对数学的那点投入实在不值一提。他想留下,是因为这里有哥哥、有朋友,可被何瑜拿着这两样一起逼他选文科,默默承受痛苦的是他,面对此时此刻如此冷冰冰的顾飒明的还是他。
    祁念也顾不上是他骗了他哥哥,呼吸间猛地抽了口气,酸涩感堵在胸腔发闷,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作势就想要哇哇大哭起来。
    没等他把嘴张开,顾飒明就给他堵上了。
    “闭嘴。”
    顾飒明抵在祁念没什么温度的唇上含糊地命令,只短暂停留两秒便离开了。
    他说道:“祁念,你到底哪句话能信啊?”
    秘密那么多,就是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
    祁念傻了般望着他,难过的表情还僵在脸上,刚干了点儿的眼眶边又湿乎乎一片。
    顾飒明叹了口气,提起祁念的书包,伸手去拉祁念的手,把人生拉硬拽着从座椅上扯下来,又把书包塞回祁念怀里。
    祁念扁着嘴,抱着书包站在一边等顾飒明收拾,他有些头重脚轻,像是还没清醒一般。
    “走啊,”顾飒明经过他,多走出两步后没好气地停下,“等会儿校门锁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顾飒明语气还很差,但祁念早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一些门道。说到底顾飒明就是在乎他才会这样,而且最终还是亲了亲他的,一点儿也不能叫无情。
    “你不生气了吗?”祁念怯怯地问,有点顺杆爬的意思。
    “谁说的?”
    顾飒明睨他一眼,捋了把他的头发,淡淡道:“慢慢来,晚上还有的是时间。”
    第六十章 (上)
    顾飒明说慢慢来,还真的就是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一整个晚上都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虽然对腆着脸往上赶的祁念不拒绝,但对皱着眉、委屈地蜷在房间一角的祁念也不理会。
    总之是让祁念憋闷的发泄不出来,悬着的心又安放不下去。
    夜深,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宜的房间里,祁念抱着薄绒毛毯的一角,鼓囊成一团地填在胸脯前,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地方,垂头丧气地失神发呆。
    他盘腿坐在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顾飒明从他还没来这儿,就洗完澡坐沙发上跟人打起了游戏,理也没理过他。
    顾飒明这把赢了,身后的手机里传来悦耳的声响,却犹如一把小刀子戳进了祁念心里,他哽咽着扁扁嘴,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顿时模糊了眼前的大片视野,小水珠啪嗒啪嗒掉下去,洇湿了怀里的毛毯。
    他使尽了招数也再换不来顾飒明一次心软,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结束这种畏手畏脚的折磨。
    可其实顾飒明的要求很简单。
    他告诉祁念了爸爸妈妈都说是因为祁念自己想读文科,他们才默认、尊重这个选择的。
    难道只要此刻祁念改口说不选文科了,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
    不,不会的。
    就算祁念这一次因为他哥哥的介入得以如愿度过,何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除了因他而要无辜被拖下水的徐砾,假如还真如何瑜所说,她不满意顾飒明现在的公立高中,趁机将顾飒明安排转校或出国——事情一旦到这个地步,波及到的将不止是祁念一个人。
    而他哥哥当初本就不喜欢这里,不乐意当他的哥哥,不屑做祁家的少爷,更不想让别人都知道这回事,因为他哥哥最反感被逼迫,被控制,还有被欺骗......
    眼下的情况明显只要顾飒明消了气,以后他们除了不在同一个班级,其他的就都不会变。
    这样一比起来,祁念濒临在崩溃的边缘时又能再咬咬牙。
    在祁念过分简单的世界里,马路都是朝向一致的单行线,前方只有一束遥远却明亮的光。
    顾飒明是他全部私心的来源,也是他全部奉献的理由与地方。
    祁念那个残破不堪的人生早已牺牲掉了,只有顾飒明,才能带给他一个新的人生。
    心不在焉地打完游戏,顾飒明把手机屏幕摁灭,随手扔在一边。
    时间不早了,得去把小骗子叫上床睡觉了。
    祁念贴在角落那边,曲成一团坐在羊毛地毯上,一动也不动,被他冷落、敷衍了一晚上,看着实在太可怜了,偏偏就是死不松口。
    顾飒明走过去,好笑地抬脚踢了踢祁念的屁股:“还打算坐到什么时候?睡觉了。”
    祁念往前缩了两下。
    他还把头埋着,肩膀极其细微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