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面上刺青的男女到底后,四面八方便同时传来了拍手声。掌声如浪迭风啸,气势如虹中,又暗藏徐徐劲力,让人不敢小觑。
    忽而,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小老者从林中,打着赤脚走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露出双臂的短袖系扣麻衣,露出两条干瘦的手臂。而他下身则穿着一条流出脚踝的破烂短裤。这幅打扮,浑然一个老农模样。
    这老者的腰带左右,各挂着一条粗大的莲藕。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莲藕上灵活的剥着,不时间,他便往嘴里抛进一颗光滑饱满的莲子去。
    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农,他一现身,慕容遵的呼吸就是猛的一滞,这个老农,他认识。而且在几十年前,慕容遵还是这老农的手下败将。
    那老农走到离慕容遵不远的地方后便停了下来,他对着慕容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慕容宗主,四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慕容遵抱拳,冷冷道:“托阁下的福,老朽好的很。”
    且说在四十年前,慕容遵曾在湘西开山立派,创一宗门名为八荒大尊宗。在立派时,慕容遵的立派宗旨也是行侠仗义。所以在在立派之初,慕容遵便号召门下弟子惩奸除恶。一时间,其宗门也在江湖与民间赢得了不少喝彩。但好景不长,当时有一名为独孤圣手的大恶人,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从北方流窜到了江南湘州。当时朝廷来人,号令相州武林,共同擒拿这恶人。
    慕容遵与他的门人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次,江湖与庙堂合力,才将这独孤圣手给拿下。不过两方均是损失惨重,慕容遵的门人几乎伤亡大半。而那罪魁祸首,便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老者。独孤圣手,独孤训。按理说,当年这独孤训屠戮无辜百姓无数,其罪当诛九族。但这独孤训非但没死,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丛云卫的大统领之一。庙堂此举,令不少江湖义士都颇为寒心。慕容遵当年更是心灰意冷,他听闻这消息后,干脆解散了宗门,自己孤身一身,流浪起江湖来。
    独孤训细细咀嚼着嘴里的莲子,过了半晌后他笑道:“相信阁下也晓得了我今日的来意,那我也便不多废话,把窦围之子,窦怀生交出来吧。”
    慕容遵闻言淡淡道:“阁下所说,老朽一概不知,若是阁下没有其他事,老朽便要关门送了。”
    独孤训听罢,呵呵一笑道:“这多年来,我当慕容宗主应有些长进,但现在看来,慕容宗主还是跟当年一样,轴的很。”说罢,独孤训一拍腰间的莲藕,霎时间,便有八颗莲子极速飞出,朝着慕容遵极射而去。
    慕容遵见状,波澜不惊的一挥手,四道全然不同的真气陡然飞出。四道真气一出,登时就将八颗莲子包裹起来。刹那间,几颗莲子便打了个转,朝着独孤训射杀而去。
    独孤训风轻云淡的解下腰间的莲藕,朝面前一挥,那几颗莲子便回归原位,又转入莲藕之中。
    独孤训取下一颗莲子塞进嘴里道:“慕容宗主当真是好功夫,不过就凭这个,今日你还拦不住我。”
    慕容遵背着一只手,在他那手里,攥着一颗没被转回去的莲子。慕容遵将那颗莲子捏成齑粉后道:“那阁下,不妨放马过来一试。”他话音一落,独孤训便登的往前迈了一步,霎时间,便有无穷劲力已排山倒海之势,朝慕容遵压去。
    慕容遵双手一张,两手之中,各有四道不同真气纠缠旋转。他随即将双手往前一探,骤然间,朝他压来的那面劲风便倒头朝独孤训扑杀过去。独孤训往前疾走,任由那狂风刮过自己的身子,这阵风,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刮起来。慕容遵眉头紧皱,他暗道这慕容遵的实力已然是越发的不容小觑。
    这当里容不得慕容遵多想,那独孤训已然逼至他的身前。独孤训一手为掌,一手握拳。这一拳一掌,霎时间便化成一黑一白。一掌直直的朝慕容遵胸口打出,慕容遵伸掌一对,便陡然觉得自己的八方轮转真气如坠汪洋大海一般,掀不起半点波澜。与此同时,独孤训另一拳已至,慕容遵手掌化为长蛇,瞬间便缠在了独孤训的手腕之上。
    这一拳走的是刚猛之路,虽有势如破竹之威,但慕容遵却能应对的游刃有余。二人一时间酣战不休时,从密林中又行出一人。这人一入铸剑庐,便将捋顺了体内真气紊乱不休的刺青男女,与光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雄伟,血色披风加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血捕。
    且说血捕与铁捕出了烘炉林后,登时便传书到临安。当他们见到老神偷后,便明白,捉拿窦怀生这事,以他二人之力是万万办不到的。于是他二人便将窦怀生出现在烘炉林的消息,禀报给了丛云卫的大统领,独孤训。独孤训一见血捕书信,当即大喜。于是独孤训便从丛云卫的天牢里,挑选了三个手下,马不停蹄的赶赴到了烘炉林中。
    而独孤训这三个满面刺青的手下,也都是各有来头。当年他们未被丛云卫捉拿前,皆是凶名远播的大恶人。他们如今甘愿为独孤训所用,乃是因为独孤训允诺他们事成之后,赐他们一死。对于这三个刺青人来说,能得一死,远比要在天牢中日日生不如死来的痛快许多。这丛云卫的天牢倒是跟覆族设在深渊下的莲蓬狱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那天牢可比莲蓬狱要来的更为残酷与高明。
    且说血捕带着那三个刺青人朝着叶青灯就是扑杀而去,慕容遵见状,在酣战中分出神对叶青灯大喊道:“快带着怀生跑!”
    叶青灯听罢,登时会意。他晓得慕容遵口出此言,是要让自己调虎离山,让慕容添香有时间寻到窦怀生与叶小花。事不宜迟,慕容遵话音未落,叶青灯便捡起烘炉刀,朝刚才慕容添香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驰。血捕四人紧随其后,四人分开,向着叶青灯包抄而去。
    且说刚才慕容遵一分神,独孤训便一掌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霎时间,慕容遵的胸口便是一阵冰凉,一股绵力如附骨之疽般,无孔不入的向着慕容遵的心肺侵蚀而去。慕容遵虽及时用八方轮转功化去,但他已在与独孤训的比拼之中,落入下风。
    独孤训之黑拳白手,乃是脱胎于江湖最底层的武技镇山拳与缠丝手。但独孤训数十年如一日的对这两项功夫进行钻研,竟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博了个独孤圣手的名号。而慕容遵的八方轮转功虽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神功绝技,但他穷尽一生,也只是堪堪领悟了四方轮转。一开始,他还能用八方轮转功压制独孤训一招半式,但越战,他就越发显露出几分疲态。
    渐渐的,慕容遵的失误越发多了起来。独孤训找准机会,一拳砸在慕容遵的肩头,一掌盖在慕容遵的手臂之上。登时,慕容遵连连倒退,轰然落地。旋即,他便哇哇的大口吐出鲜血来。
    独孤训见状叹息一声,他取出两颗莲子塞进嘴里细细品尝一番道:“慕容宗主,在下多有得罪。”说罢,独孤训微微一笑,便要上前跨过慕容遵,去追击叶青灯。
    就在此时,一柄银白长剑打着转儿,从天而降,极速飞下。长剑一落,噌的一声便插入了地中,挡在了独孤训面前。独孤训下意识的仰天看去,便瞧见一头发蓬乱的英俊男子已飘飘落下,那男子站在剑上,目光冰冷又不屑。
    一见这男子,独孤训当的是连连倒退几步,他面色惨白,半晌无语。
    在林间的小路上,少年与少女并肩而行。少女爱怜的抚摸着怀中身子微颤的小猫,目光中满是怜爱,别说小猫怕,她自己都是心有余悸。
    忽而,少女看向少年,她轻声道:“谢谢你。”
    少年摸摸脑袋道:“你谢我做什么,我还要先谢谢你呢。真没想到,你跟那人竟然认识。”窦怀生如斯说道。
    叶小花微笑道:“我当然认识他啦,他是李叔叔,可疼爱我了。”
    疼爱?窦怀生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从那男子身上,只体会到了疼,可没感受到什么爱。
    这时,小小花对窦怀生喵喵一叫,似在表达对他的谢意。窦怀生伸手摸了摸小小花的头,这次叶小花却是没有在阻拦。
    叶小花道:“小小花是我在回家的路上,从金陵的街头捡到的,它多可怜,找不到自己的母亲。”
    窦怀生闻言道:“也许是大猫出去找食了,还没回家。”
    叶小花登时反驳道:“不可能,你都不晓得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有多脏,多瘦,一瞧就是好多日子没吃过东西了。”
    窦怀生点了点头:“那它却是挺可怜的,但它现在却是蛮开心的,因为你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是啊,它是我的朋友。”叶小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弯了起来,她看向小小花的眼神里,满是喜爱。忽而,叶小花看向窦怀生,有几分期待的说道:“你是我的朋友么?”
    窦怀生当即点头道:“自然是。”
    闻言,叶小花的眼眸里闪现出几丝欢喜,但转瞬间,那些欢喜又被落寞吞噬。她摇头自语道:“你不是,只有小小花是,只有它能陪我一辈子,我也能陪她一辈子。”
    听到叶小花这么说,窦怀生连忙道:“我也能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这时,叶小花的眼角忽而流出两行清泪,她双脚一用力,便极快的跑开了。一边跑,她的嘴唇还不停蠕动着说道:“你不是,你不能。你不是,你不能……”
    铸渐庐中。
    独孤训见到那男子后,先是一惊。但旋即,他便用尽提起十层的真气,用黑拳白掌,朝男子攻杀而去。
    此招一出,当的是天地惊,鬼神哭。
    刹那间,一阵一往无前的破杀之力,就将铸剑庐以及方圆数里的密林都夷为平地。而处于这无尽风暴中心的男子却是巍然不动,数道银白剑芒,旋转盘桓,将他与慕容遵给安然无恙的护在了当中。
    待这风暴陨灭,男子便踏空而行,走到独孤训面前。他伸手一招,插于地上的长剑,登时飞来,落在了他的掌心。男子将长剑一挥,独孤训便感觉到无尽的剑意正不停
    撕扯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男子道:“该我出手了。”
    独孤训自诩自己在四十年前,就已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手。而这四十年间,他又不停在皇宫中阅习上等的功法武技,他这双黑白圣手,已然是圆润无缺,而他的修为也已臻至化境。尽管如此,他在面前这个男子面前,却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这一剑,就将他骇的魂飞魄散!
    男子说罢,忽而又收起了剑,他冷冷道:“你不配。”
    这时,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双手各提两人从远处来到了这铸剑庐的废墟之中。他手上提着的四人正是血捕,与独孤训的那三个刺青手下。
    他将那四人扔到慕容遵面前道:“嘿嘿,老匹夫,你怎的如此狼狈?”随后,叶青灯也赶到了这里,他看到已化为一片废墟的铸剑庐,不由得一阵心疼。他摇了摇头后,便将倒在地上的慕容遵给扶了起来。
    叶青灯道:“岳丈大人,多亏的神偷前辈出手,小婿才免去一难。”
    老神偷看向慕容遵,满是揶揄的讲道:“好说,好说。”
    慕容遵面色惨白,他看向老神偷道:“那还不多谢神偷前辈。”
    老神偷却是给了慕容遵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暗道,自己的脸皮还真是没慕容遵来的厚。这时,老神偷又将目光瞥向独孤训,他登时乐道:“诶呦,这不是独孤圣手么?你替老偷儿我教训这慕容老匹夫一番,老偷儿我可得好生谢谢你。”
    独孤训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当的是好一阵心颤,他暗道,如今江南中的绝顶高手,该是有一半,都聚在此处了。
    独孤训伸出一只手,巧使暗劲,血捕等人便被他拿了过来。
    “谢就不必了,山水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说罢,独孤训便要带着血捕四人离去。
    老神偷忽然道:“慢着,早就听闻阁下的黑白圣手,乃为江湖一绝。今日我老偷儿倒想比比,是阁下的黑白圣手厉害,还是我老偷儿的翻龙手,更俊一些。”
    老神偷话音刚落,一旁的男子便淡淡道:“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都开始跟这种臭鱼烂虾争高低了。”说完,男子好似觉得有些不妥,他微笑道:“也对,你本来就是臭鱼烂虾。”
    老神偷闻言,一双眉毛登的便竖了起来,他愤然道:“你当年不过就赢了老偷儿我半招,怎就猖狂到了今日!”说罢,老神偷转身就要朝男子攻去。
    趁此时机,独孤训卷起三人,便掠起一道虚影,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见老神偷攻来,男子只是微笑,身子却岿然不动。
    而老神偷没行两步,便停了下来,他甩甩手喃喃道:“跟你这种小辈争强好胜,当真没得意思。”
    独孤训等人在林中狂奔,倒真是有几分狼狈而逃的意思。
    血捕在独孤训身后道:“独孤统领,那人,当真是他?”
    独孤训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没得假,剑神李闵济是也。”
    他话音刚落,其耳边便传来一道洪钟声响:“若想捉得窦怀生,那便九月九日重阳节,来白帝城一叙!”独孤训听罢,是又惊又喜。
    且说,慕容添香在林中拦下了正闪着泪花奔跑的叶小花。慕容添香蹲下身,将叶小花抱在怀里,关切的问道:“花儿,谁欺负你了”叶小花咬着嘴唇,只是低声抽泣,却是不语。窦怀生随后走了过来,慕容添香看到窦怀生后,才稍微放下了心。但她仍是又将询问叶小花的话,问了窦怀生一遍。窦怀生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晓得,叶小花怎的就突然生气了。
    慕容添香爱抚着叶小花的后背道:“咱们现在这里待着,等一会儿娘亲再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闻言,窦怀生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心中明白,该是又有人因为自己来找叶青灯他们的麻烦了。霎时间,窦怀生心中涌出一阵内疚与愤怒。他转头对慕容添香道:“慕容姨,你保护好小花妹妹,我回铸剑庐看看。”说罢,窦怀生是拔腿就跑。慕容添香当下便要追上阻拦他,但窦怀生年纪虽小,但其身法速度,却是还要比慕容添香快些。再加上慕容添香怀中又抱着叶小花,她一时间更是追赶不上。
    就这样你追我赶之间,三人便回到了铸剑庐中,窦怀生一脸愤怒的找寻着敌人,但他却只瞧见叶青灯,慕容遵与老神偷还有卖剑男子四人聚在一起,不晓得在谈论些什么。
    猛的,他的心绪像是突然被挖空了一般。他突然想放声大哭,但却哭不出来。郁郁之间,他忽而听得那老神偷沉声道:“李闵济,你当真要如此做?”
    卖剑男子回道:“不错,我就要这么做。”
    李闵济,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蜀中剑神,李闵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