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支弦的箭矢一般,吕纯阳飞速在甬道中穿行着。董平就在他眼前,但他好似永远都追不上他。拿住董平的那人好似在有意戏弄着吕纯阳,你的速度快,那我就比你的速度更快那么一些。
    二人追赶着,终于来到了宽敞处。方才因甬道狭窄,吕纯阳不方便施展飞剑。此时他却没有了顾虑,而擒住董平的那东西竟是一只水形异兽。
    “敕!”他轻喝一字,飞剑陡然刺出。
    见长剑飞来,那水兽忽而一扭头将董平抛了出去。此时董平只感觉有四只大手正死死的缚住了他的四肢,他丝毫动弹不得。而他飞去的方向,正是存放棺材的石室所在。
    水兽迎着飞剑冲了过来,它张开兽口,凶猛异常。但吕纯阳的飞剑却是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它的身体,与此同时,吕纯阳轻呼一声不好。
    那飞剑刺入水兽体内,眨眼间那水兽变水为冰,竟将吕纯阳的飞剑给牢牢的冰冻在了体内。
    吕纯阳连打出几道雄浑真气,飞击在冰兽身体之上。豁然间,冰兽崩裂,化成一地碎渣。吕纯阳的飞剑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而他眼前却没了董平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厚重的青铜墙壁。吕纯阳单手一拿,长剑嗖的一声便飞了过来。他提剑上前,欲要将这青铜墙壁斩开,可当他走了两步,就明显感觉有一面厚重的气墙横亘在他与青铜墙壁之间。
    吕纯阳眉头紧锁,丝毫不敢大意。他往后又退了几步,随即将长剑扔出。御剑术之威在于其能破空破气,其本质就是要比真气稍微高了那么一个层次。但吕纯阳的飞剑此时,却只能刺入那气墙三寸左右。尽管如此,吕纯阳还是没有半点松懈,他暗自又加了一把力道,势要将这气墙给一剑斩开!
    ……
    ……
    幽寒石室之中,漆黑一片。唯一的光芒,也是那泛着淡黑色的荧光魔骨。董平试着活动了一番筋骨,说来也怪,自从董平被那水兽抛入这石室之后,那股束缚着他的力量,便蓦的消失了。董平站起身子,他大摇大摆的在石室中转了一圈后,发现在这里除了他之外,再看不见他人。
    “前辈,费劲巴力的将在下弄到这里来,何不出来一见?故弄玄虚,可不是前辈高人的风度。”董平连刀都没拿,他大大咧咧的将话说出来,也是知晓自己与那藏着的人根本就没有一搏的资本,便干脆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董平话音刚落,地上那散落着的魔骨登时往一堆儿汇聚起来。眨眼间,那些魔骨便组成了一盏灯台的模样。董平还正纳闷,这灯还能点着不成。下一刻,这灯台就燃了起来。红腾腾的大簇火苗,瞬间将这间石室映照的通明。董平也在这寒冷刺骨的石室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但随后,两声咯咯的冷笑传来,又转眼将这石室里的温度给拉到了冰点。
    董平身子一怔,下意识的就要摸刀。那声音带给他的恐惧实在难以言语,就像是一具泡在冰窖里的千年古尸,忽然张开了口。那笑声里,除了是有令人颤栗的恐怖外,更多的是不见天日的幽寒。
    突然,在董平正前方的半空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片刻过后,一个人影缓缓从扭曲的虚空之中走了出来。他身着黑袍,是位面容和蔼的老者。那老者双手之间不停摩挲着一颗头大的晶莹光球。董平心神一振,没错了,他在鹰门所感受到的纯正佛力,正是从这光球之中所散发出来的。
    老者脚踏虚空,不紧不慢的从半空走到董平面前。他打量了董平一番后微笑道:“你好啊,小友。”
    董平心中诧异,面前这位老者身上全然没有丝毫的阴寒与邪气。刚才那声冷笑,明摆着也不是从这老者口中发出来的。董平不禁怀疑,在这石室的角落里,会不会还藏着一个人。
    “前辈是……”
    老者微笑道:“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董平讶然,守墓人,守着这个墓?若是如此,那这老者也忒有些不负责任了。但这些董平不愿意考虑,他只想知道这老者为何会平白无故将他弄到这里来,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取了些佛光?
    老者的一双眼睛明亮透彻,好似有看穿人心的魔力。他微笑道:“小友,请跟我来。”说罢,他挥了挥手。一阵巨石震荡的轰鸣之声,便传入了董平的耳朵。董平循声看去,只见对着青铜墙壁的那面石壁豁然分裂敞开。一股寒气,从石壁后方吞吐而出。
    “若想知道原因,便进去吧。”老者说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董平也侧过身子,与老者相对而视。随后,他如履薄冰般的慢慢移动起了脚步。虽然董平走的慢,但架不住道儿进。没过片刻,他的一半身子就探入了石壁后方。这刚一进去,董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左半边身子,好似结上了一层冰霜。这滋味儿,就跟数九天里咬了一口冰碴子一样酸爽。董平不禁扭头看去,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差点将他吓得跌坐在地。好在董平定力不错,没出了丑。
    那石壁之后,就是万丈深渊,董平若是一步踏错,便会掉入深渊之中,给摔个粉身碎骨。在深渊里,更是有着一番堪称功参造化的异世奇景。只瞧深渊下方,竟树立着无数由幽寒玄冰所打造出来的亭台楼阁。穷目而望,这些亭台楼阁不知绵延了多少里地。董平又抬头望,只见深邃的穹顶之上,竟泛着荧光点点,宛如繁星璀璨,熠熠生辉。
    而在深渊楼阁与穹顶繁星之中,则凭空悬浮着一具无头尸首。董平暗道,这具尸首与外面石室中放着的颅骨,应该隶属同一人。老者走过来,将手中的光球往穹顶一扔,那光球便化为璀璨繁星当中的一份子。
    董平脸上的惊讶全然在老者的预料之中,他温和道:“这人,是陈叔宝。”
    之前一连串的震惊向董平袭来,此时的董平也有些见怪不怪了,他淡淡道:“当年陈国被隋朝灭亡后,陈后主陈叔宝也在隋朝中过了段好日子。没想到他死后,隋朝庙堂也待他不薄,给他建了个旷世无一的好坟冢。”
    “好坟冢?”老者好似讥讽的笑了两声道:“这坟墓若是格局小些,便是个夺魂续命墓。这种墓通常是有些恶毒的子孙,为了延绵自己的寿命,而将自己的先辈藏于此等坟冢之中,从而断了自己的先辈的轮回路,来续自身的阳寿。”
    董平闻言暗道,若是小格局的夺魂续命墓是为了为一人一家续命。那自己身处的这个格局堪称震古烁今的大墓,又是隋国为上一朝皇帝陈后主所建,那他们的目的岂不是想要为一国一朝来续命?
    “不错,小友说的是。”
    董平听罢,满心惊骇。他不晓得这老者用了什么妖法,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怎么会晓得!
    老者微笑道:“是你亲自告诉我的。”
    “我?”
    “不错,是你。或者说,是你体内的真气。”老者说罢,抬起手来。董平向老者手中看去,只见在老者的掌心,正有一团黑雾在缓缓盘旋着。于此同时,董平的气宫之中好一阵鼓动。隐藏在董平体内的那只凶恶猛兽,好似要破题而出,朝老者飞去。老者见状,握住了双手,董平的体内才渐渐恢复平静。
    董平震惊道:“你也身兼《鲲鹏总略》!”
    “《鲲鹏总略》?嘿嘿,当年我创造此功法时,倒是忘了给他起个名字。《鲲鹏总略》不错,不错。”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后淡淡道。
    董平紧紧握住惊雪刀柄,冰凉的触感传到其掌心之中,才让他知晓自己不是在做梦。
    “不知前辈……是从何时开始当了这里的守墓人?”
    “自然是从这墓一建成,便开始了。”
    董平不可置信的下意识摇头道:“那前辈,岂不是已活了千余年之久了。”董平的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激动,若这老者真是《鲲鹏总略》的创始者,那他应该有法子消除自己因修炼《鲲鹏总略》而产生的魔性。
    董平问道:“隋朝仅存两世,就遭李唐所灭。那前辈为何还隐居在这暮穴之中?”说道此处,董平心中不由得生起一阵好笑。他想那隋朝皇帝为千秋万代而建此续命墓,但后果却适得其反。其实当中的原由董平不难想到,看这大墓的繁华构建,当年定是个劳民伤财的大举动。隋朝成立不久,便开始大兴土木,而不知休养生息,其所灭亡,也是想当然。
    老者这时笑道:“错了,错了。这墓是有用的,不过当年的隋朝在屠灭陈国余族时,却漏了一个人。”
    “前辈是说陈安枕?”
    老者点头道:“不错,正是陈安枕。”
    董平不解,那册子上明摆着写有陈安枕的名字,隋朝既然造此巨墓,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漏掉一人?
    老者微笑道:“的确是漏掉了,当年就是我将陈安枕放走的。”
    董平不解道:“你?为何?前辈既然是此处的守墓者,那定然是隋国庙堂中极为信赖的人物,又为何要把陈安枕放走?”
    老者淡淡道:“因为我需要一人来终焉一国气运,然后借天地气运新旧交替之时,来洗刷我体内的魔性。也就是修炼《鲲鹏总略》而带来的魔性,想必小友如今也深受此魔性所扰乱吧。”
    听闻此言,董平有些许丧气,他本认为老者既然创出了《鲲鹏总略》,那定然有法子来消除其魔性,但没成想,就连他自身也身险此魔性之中。但董平仍不死心,他开口问道:“那隋灭唐兴,天地气运已然新旧交替,那前辈体内的魔性难道还未消除?”
    老者听罢,缓缓讲述道:“当年我创此功法,堪称是江湖上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我也深受此功法所带来的益处,从我创此功法开始,只过了四十年,我便站在了江湖的巅峰。但谁能想到,这损不足而奉有余的功法,不仅断了他人的生路,也断了我自己的生路。修炼此功法,虽修为进展极快,但却因违反天道,不能踏入天阙,成仙得道。而且在临死前,每时每刻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为逃脱这天谴,我便远赴东海,请教一老龙妖解决之法。”
    “老龙妖?”
    老者点头道:“不错,龙妖。今时今日虽早已没了妖,但在李唐之前,却是妖孽纵横。不过它们,全被一人给斩了。”
    “谁?”从前董平听老神偷谈及妖孽怪谈之时,便饶有兴趣。此时眼前就有一个亲身与妖怪打过交道的人,董平更是好奇。
    老者轻吐三字:“陈安枕。”
    董平还来不及震惊,老者又接着说道:“当年那老龙妖告诉我,说要洗去身上的这魔性,只有一法,便是便是找一人与其产生宿命纠葛,然后让其改朝换代,皆天地气运交替的时机,来洗刷身体上的魔性。”
    “隋唐之战不可谓不宏大,难道这两国交替之间所产生的气运动荡,还不足以洗刷前辈身上的魔性?”
    老者面露一丝苦笑道:“但可惜隋朝不是灭在陈安枕手上的,那时陈安枕纠缠于人妖之间的恩怨当中,根本无暇顾及征战天下。”
    听老者说完,董平又满是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番。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老者微笑道:“小友是想问我,我为何还没死吧。”
    董平屈身道:“晚辈失礼。”
    老者摆手道:“我之所以能苟活千年,全然是托了这大墓的福。我们脚下的冰渊城,是用暗藏在这地下的一块千万斤之巨的不灭玄冰雕造而成。我终年居住其中,能稍稍牙住我体内的魔性。而在我们头上的穹顶处镶嵌的则是佛家护教神兽八部天龙体内的十万八千颗蕴含至强佛力的天珠。我每日吸取天珠内的佛力,又借着冰渊城的寒意,才算是体内魔性镇压下去。不过我也是深受此法其害。”
    “前辈何出此言?”
    老者闻言猛的转过了身子,将后背面向给了董平。董平见状,身子猛的后退两步,差点跌入深渊之中。他只见,在老者后脑处竟生了一张邪异至极的人脸,那人脸虽与老者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但就是少了的这两三分,却将这张脸给完完全全换了一番气质。那张脸迷瞪着眼,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忽而,他猛的睁开双眼,对着董平就是一阵咯咯冷笑。董平心中一毛,他现在知道,藏在墓室角落的那人是谁了。
    老者听见后面的人脸有所异动,他登时就高举双手,无边的吞噬之力从其手中爆发而出,穹顶之上镶嵌的天珠光芒一黯。随之而来的,是滚滚佛力涌入老者体内。隋着佛力入体,老者后脑勺那张人脸忽显出不甘狰狞神色,他的双眼也是极不情愿的合了起来。
    与此同时,鹰门峡中,又显金光大佛异象。
    待那张人脸彻底沉寂,老者也是长吐了一口浊气。
    待老者回过头,董平苦笑道:“前辈,我不会也变成你这个样子吧?”
    老者抹了把脑门上冒出的冷汗,微笑道:“呵呵,小友你才用我这功法伤了多少人。我用此法已经害了不下上万条人命,才会凝出这化了形的心魔。你还有的救。”
    有的救!
    董平心肝脾肺肾齐齐乱跳,他颤声道:“前辈将晚辈引到此处,莫非就是要给晚辈指点一条生路?”
    老者笑道:“每过几年,我体内的这魔性便会爆发一次。今日正好赶上魔性爆发,我正吸取天珠内的佛力进行压制时,却察觉到有人在上面与我争抢佛力。我好奇之下,仔细探查一番,才发现在上面有一位修炼同种功法的小友经过,便动用些末微的法子将小友请了过来,还望小友莫要怪罪于我。”
    董平搓手,微笑道:“晚辈不敢。”
    老者点头道:“我在这暮穴之中生活千年,除了想办法镇压体内的魔性之外,便想的是如何改良我这功法,想了千年,终于是有了些眉目。”
    董平也不想装什么彬彬有礼,他开门见山道:“望前辈不吝赐教!”
    老者微笑道:“小友可知我这功法的总纲要领?”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老者抬头望着穹顶,眼怀星辰,他笑道:“不错。我领悟千年后,又晓得人之道,终究是狭隘之道。而要完善这功法,便要摒弃人之道。而走天之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董平来回念着这几个字,他摇头道:“这天之道,该如何走?”
    老者微笑道:“我没走过,不晓得。这就得看小友自己的领悟了。”
    董平思索了片刻后道:“多谢前辈,现在晚辈还不知晓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缓缓道:“名字,我早就忘了。守墓人,这个称呼刚好。”
    守的是他人的墓,亦是,自己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