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清醒时只当自己是烧糊涂了,可手上熟悉的动作告诉他,真的是师尊来了。
    身上的伤还是很痛,但是先前那股灼热蚕食他心脉的魔气已然没有了,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除了师尊,哪还有人能为他做到如此呢。
    虽不知师尊为何会在此,但既然师尊只想以一个老医者的身份来救他,那必是不想同他相认,他索性也就全程忍着没有睁眼,放任自己享受片刻的温存。
    不想装着装着,就又睡着了。
    楚秋然熄了卧房的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好了卧房的门。许星河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便侧身为他让了条路,接过了楚秋然从卧房为他取来的衣物。
    他身上这一身染得全是血污和挖土时蹭的灰尘,回去一下就得露馅。
    “多谢了。”许星河道。
    “不,其实——”楚秋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心一横,长袍一撩,俯身双膝跪在了地上。
    “哎?!你快起来!!”许星河瞬间有些慌了,忙一同单膝跪地想要扶起他:“这是何意?”
    “你救了阿音,请受我这一拜。”楚秋然推过了他想要阻拦的手,固执地俯下身去给他磕了个头,起身时声音已是略带了梗塞。
    “若非许大人今日之恩,阿音今日说不定就在不知哪处的荒郊野岭断了气,我却还高枕无忧地做着这侍郎官...........”
    他懊恼又自责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许星河叹了口气,伸手使劲将他拽起来,为他拍了拍衣上的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如此。”
    “真不知阿音是何处得罪了哪位,才落得这般境地,”楚秋然摇头道:“分明出事前一夜,陛下还问我如何才能哄他开心——”
    哪知伴君如伴虎,这才刚过了几日,便已至此。
    许星河默然,他猜着这事定是同他叔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又不敢相信,只得瞒下了部分事实道:“我找到他纯属是个巧合,那时他正被人从宫内用木车拉出来扔在了树林里,便已是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了,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或许并非陛下..............”
    “除了陛下,还能有谁?!”楚秋然红着眼眶,一跺脚道:“陛下喜爱阿音,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除了陛下,还有谁敢为了件还未有定论的凶案就把他打成这样?!!”
    楚秋然脑子简单认死理,一旦认定的事情谁说也劝不动。许星河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深知跟他今天定是说不通理了,只疲惫地揉了揉头,道:
    “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不好同你细说,你只当我今日是来同你闲聊的,不然若真是陛下所为,我帮了你们,传出去反倒要受牵连。”
    “嗯嗯你放心!”楚秋然连连点头,目光诚恳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你安心换件衣服,趁天黑回去也好。”
    许星河低下头摆弄了几番那身崭新未曾上身的新衣,总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沉寂已久的魔界,此刻正因为魔尊的归来而举界狂欢着。
    所有的妖魔皆聚于一堂,酒肉之宴一片奢靡,衣着暴露的魔女们恣意地扭动着妖娆的身姿展示她们的美艳,魔物们或躺或坐地大口喝着酒,或搂着美丽的魔女们亲吻抚摸,软绵绵的乐音和暧昧的呼声四起,魔尊独坐在高座上睥睨着坐下的子民们,竟是颇有些心不在焉。
    “王!”他昔日的近臣非枭见状关切地走上台,问道:“可是累了?”
    “无妨。”魔尊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事,将他送到唇边的一大盅酒仰头一饮而尽。
    “王这次回来,明显有心事。”非枭挥手落下了高台上的轻纱,跪坐在魔尊脚边,望着他的王已然陌生的脸,轻声道:“若有臣能分忧的地方,臣愿意效劳。”
    那带着魔力的轻纱隔绝了纱帐外所有的喧嚣,连带着魔族们重重的身影都显得隐隐绰绰,周遭一下安静下来,魔尊靠坐在王椅上,手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上象征王位的指环。
    “枭,你说,”魔尊道:“感情这种东西,你有过么?”
    “不曾。”非枭摇摇头,道:“我们同天界不共戴天之仇,相传那天界的月老早就直接就把魔族的红线一把火全烧了。”
    说罢非枭便注意到,提到月老二字时,魔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样么?”魔尊轻声道:“确实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语气中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
    非枭品出了些味道来,试探地问道:“莫不是王这副新的身躯,同那月老——”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魔尊的唇角已经挑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拄着头垂下眼帘,复而竟是笑出了声。
    “哈,是啊。”魔尊道:“这身体心心念念的,除了什么天下静平的那一套不通的大道理,就只剩一个傻子似的月老仙君了。”
    “很让陛下苦恼么?”非枭想了想道:“臣可以去天界为陛下除了他,以绝后患。”
    “他现在可不在天界,在凡间历劫呢。”魔尊摇头道:“况且也用不到你动手。”
    “那便是王已经做了什么了。”非枭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魔尊佯怒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把,“换了旁人今日本尊非叫他把血流干了不可!”
    “王若是不想臣知道,那臣便不知道。”非枭又道:“只是王现在这怅然若失的样子,可不像没事啊。”
    魔尊一愣,转目看向了不远处伫立着的巨大铜镜,内中映出的自己俊美无双,可眉眼中确实带着些说不出的意思来。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玄渊的。
    “竟是有这么明显么..........”魔尊低头摸着自己的眉心,眯起了双眼。
    “或者需不需要臣把他抓过来为王解决一下这些问题?”非枭了然道:“既是在人界,那便更好办了。”
    “先不急。”魔尊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内中已满是志在必得的意味:“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