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酒席我们吃的相当轻松,我原以为我们几人参加这等宴席不免会遭些风言冷语,说不定就有那么些个军官亦或雇佣兵会在场上说起七大门派和长生堂的事情,或者顺带将我嘲讽一番,可实际上,包括康平他们那些人根本也没有提及半点江湖之事,整个宴席中,更多的是对我们击退吐蕃大军而大赞不已,可谓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百里徒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现在心情颇为愉悦,便是吃罢了酒席仍是流连忘返。
    百里徒笑道:“可不是吗?顾兄弟,你可能没注意,康平手下有一名悍将,酒量甚大,旁人都是一碗碗的喝,但他却直接拿酒坛来替,一人独饮四五坛子酒仍不见丁点醉意。只这份气度,定也是个大豪杰之人。”
    杨冲在后面忽然道:“百里大哥,要论豪杰,我倒觉得康将军也着实了得。他们镇守边关,旨在保家卫国,不似中原其他州城的那些污官,只知道花天酒地把弄玩物,殊不知若无这些将领在前线冲杀,他们哪里能享乐太平?”
    如果没有前线将领固守城池,只怕大宋的江山早就不存在了吧?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不觉也有些钦佩。这个康平绝对不是那种腐败志迂的军官,我虽然对他了解不多,但他一心为民为国的胸怀,实是大有良将风范。我对他的看法也提高了一个层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那些属下都如此豪放,想必康平的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岷州城能出了这么一个忠将,也着实令人拍手叫好。
    这时,何云道:“镖头,其实康大人对你如此挽留,镖头何不趁此良机应了他?一来能为岷州城出些力气,二来我们兄弟也能在此地安身立足重振镖局之威,何乐而不为呢?”
    岷州城是边关繁华的贸易之地,往来押送货物的买卖市场很大,如果能在这里重开天下镖局的话,以百里徒他们的身手,加上后面有康平撑腰,想必镖局一定会开的顺风顺水的了,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一支岷州城的雇佣兵行伍的。何云心思缜密,眼光长远,自也是看到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其实,他却不知,早在康平提出要我们在他府上多住几日时,我心头也曾萌生过这么一个念头,但那也只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我打消掉了。
    毕竟这里是边关,不是平静的乐土,是战事一触即发的地方,如果我答应了康平留在岷州城,那也等同于将百里徒他们带到了火窟边缘了,而这恰恰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笑了笑,随口道:“何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康大人他们有他们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一片天要闯,何须劳烦旁人。”
    何云想了想,点着头道:“那倒也是,靠人终不如靠己,我们要人有人,只要齐心协力,天下镖局定会大放异彩,也比受人管束来的自在。”
    他们都发出了一阵哄笑,百里徒忽道:“对了,顾兄弟,我们这次离开岷州城,你可曾想好去哪里落脚?”
    本来我还满心愉悦,听得他这么一问,只觉一盆凉水从头兜到脚底,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是啊。离开岷州城我们要去哪里呢?昆仑山一战,我被人陷害成挑起战火的罪魁祸首,正魔两道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了,七大门派在中原的势力遍布各州城,眼线也颇多,我想来想去也不知哪里能够安身,何况身边还跟着镖局里的兄弟一众。想到这里,我不觉又是一阵头疼,照我们眼下的情形,倒真不如待在岷州城,入了康平的将军府来的周全。但即便是岷州城,旁边还坐落个崆峒派。
    我舒了口气,道:“此事不急,等江前辈回来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百里徒笑道:“反正不管你去哪,我们就去哪,你我兄弟再也不要向上次一样分开。”
    百里徒是有些醉意了,这话说的很是爽快,我听到杨冲也道:“不错,镖头去哪我们便去哪,再也不分开。”何云他们也都纷纷应和,多也是一个意思。
    他们一定也很担心七大门派找上门来吧。
    我默默的想着。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却听前面有一人叫道:“那古先生,您回来了?”
    我抬头望去,才见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走到了那古别院的大门口,我看了看天色,此时天上的灰云还很稀薄,只是星零的飘着雨丝,距离濠雨将至似乎还有不少时间。不过日已入暮,现在出城正是时候。
    听得守门士兵的话,那古似没听到一般,仍低着头往小院大门里走着,我快走几步,道:“那古先生,我们就不进去了。”
    那古“啊”了一声,这才回过身来,有点吞吞吐吐的道:“顾兄弟你们要了离开是吗?好好,我这就去安排车马。”刚走两步,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差点把这事忘了,顾兄弟,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样东西。”说罢,竟也不理会我们,朝小院里匆匆走去。
    他说的话简直有点心不在焉,好似我们一路走来说说笑笑,他却在前面自顾神游四方。
    那古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实在好奇,扭头对百里徒他们道:“百里大哥,你们先去营房收拾收拾,我一会便到。”将手里的木盒交到何云手上,紧跟着那古走进了院子。
    那古说要拿东西给我,去的却不是他住的那栋阁楼,而是左边的一栋。上了阶梯,那古一推开阁楼的木门,扑面而来的竟是久违的草药味,我在他身后向阁楼里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这个阁楼从外面看是二层模样,里面建造的却只有一层,占地居然极为空旷。
    这栋阁楼应该是那古的草药房了。我想着,走了进去,方一进门便见阁楼沿着墙角摆满了弧形木架,木架首尾相接,在阁楼里环绕了一层层,架上里里外外置满了清一色的琉璃圆罐,里面装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药草。除此之外,从阁楼顶部还垂下近百个竹篮,篮子里种满了花花绿绿的植物,像是一片空中壤地一般悬在我们头顶。
    这样的装扮倒是精致得很,我一边看着,心里也不住一阵惊奇。如果不是看到这是一栋阁楼,我几乎都快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处洞中花园里了。周围架子上的琉璃罐子中,均是被液体灌满,也不知道是什么液体,里面浸泡的多是些不知名的动物尸身,我一路缓步走来,竟无一曾见到过,有一个琉璃罐中装着一个酷似茶耳的虫子,身体弯弯曲曲的,眼口鼻俱在,下身有四个肢腿,飘在琉璃瓶中晃晃荡荡,似同活物。另有一个琉璃罐中的东西也很奇特,似乎像是一段极细的豹尾,可在尾端又裂开了一张满口尖牙的嘴巴,颇显狰狞,也不知道是什么物种。
    如此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也几乎和扎巴尔的洞府有的一比了吧。我举目四望着。扎巴尔的洞府中也是有这样的琉璃瓶罐,里面亦是用药液浸泡着药草的,不过在数量上,那古这里的瓶罐倒要比扎巴尔的少很多。
    我正看着,前面的那古忽然道:“这处药房是康大人专门替我准备的。”
    那古此时已走到阁楼中间的一张圆形桌案前。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一只手正支着案桌,颇有些感慨的望着空中那一片竹篮。
    我快走了几步,笑道:“看来康大人对先生也是照顾有加,这满楼的药草怕都是稀有奇特之物的。”
    那古微微叹了口气,眼睛却还看着竹篮,道:“再照顾又有什么用,不还是用性命安危换来的。”
    他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我心头不由疑云又起,忍不住道:“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是愁云满面的?”
    那古低下头看着我。半晌,苦笑一声道:“顾兄弟,我有些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