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张铭与那吕焕秋兴致勃勃地探讨具体如何先下手为强铲除掉勾当先的时候,张铭耳朵一动,灵敏的五识让他发觉似乎附近的风声有些不太对劲。
    吕老正开口说着什么,却突然看见自己身前的张铭伸出手来,低沉道“吕老且慢。”
    吕焕秋楞了一下,疑惑不已,但见张铭神色严肃,一时之间摸不准出了什么情况,也不太敢多言,只是直愣愣看着对方。
    “天赐良机。”良久,张铭闭上了眼睛,然后嘴角微翘,慢慢吐露出这样一句话来。
    吕焕秋更是不解了,也不顾忌什么,直接便问道“公孙,可是发生了什么?”
    “不错,”张铭睁开眼睛,眼神当中尽是振奋,开口便说“我有一法门,可以详听周围的环境。”
    吕焕秋眉头紧锁,思索一下,听得张铭的话,便想到了什么似的,也露出欣然的微笑“可是苗人夜袭来了?”
    “正是!”张铭点头肯定。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机会来了。先前他们在探讨和筹谋要除去勾当先的时候其实就有设想,若是这时突然来了苗人夜袭,岂不是造成营阵中的混乱,如此,只要张铭机警,就能够功成!
    不论是在其与苗人交战的时候,突然使动禁灵镜将其军阵之法应用断绝,这样必然使得对方与苗人的交手出现问题;或者是直接趁乱下重手将其灭杀掉,假托是苗人做的都未尝不可,反正禁灵镜在手,张铭胸有成竹,绝不至于在此处失了手。
    吕焕秋点了点头,对张铭道“老朽便在营中等候公孙的佳信了!”他倒是没有怀疑张铭的判断出现错误,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名实际上的主公不是什么信口开河的人,必然是有了把握才这么说,而且对方乃是公族贵胄,公族居长沙国祚,什么法诀法门出现都不算奇怪。
    “那就请吕老好生在营帐中安坐了,我定安排士卒护您周全!”张铭长身而起,吕焕秋则口中道“不必如此,老朽也有几分护持之力,区区苗人蛮族,是奈何不了老夫的。”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张铭不可能放他孤身在此,必然要保护周全的。
    果然,张铭哈哈一笑,却不搭话,径直出了帐去,就近叫住了几个巡夜的精锐士卒,问道“你们的长官在哪里?!”
    士卒立定应答“那人便是!”手却指向一个方向。
    张铭顺着那方向走去,果然一个气宇轩昂的士卒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低头应道“在下此队队长,不知都尉寻小人何事?”
    一队五个伍,二十五人,军阵之气联结之下,吕焕秋本身也有点本事士气在身的,想来也安稳得很了。
    其实他也调动不了太多士卒,骑都尉这种官职,当然,将军以下都是同样,军中将军一言九鼎,所以张铭的权限只取决于勾当先一人,勾当先与他既然有龌龊在,那么他能落到怎么样的好处也就不言而喻。
    “你等就近护持我家先生,我自去寻找将军有要事相商,若是出了差错,拿你们是问!”张铭狠厉道,眼前队长浑身一颤,自然知道这是张铭身属王气的自然压制,尽管他的权限勾当先并没有严格说明,单只就他的爵位和骑都尉的身份,要临时调动一队人马绝对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队长也没有理由拒绝,当即下拜“在下尊令,不敢疏忽!”
    “好!”张铭叹下一句,耳朵一动,猛然察觉到那股灵机越发靠近,恐怕苗人的突袭就在这一刻之间了,也不敢耽搁,他距离勾当先下榻的营帐还有一段路程在,当即把腿赶去。
    而此时此刻,另一边,主将营帐内,勾当先却没有如同一般情况下解甲休寝。此时的他全身甲胄,手侧就是他的兵器,而他此时此刻,眸子里面的气息流转,赫然正是王气随时都在准备运动。
    他才是这个营地当中现在最知道苗人要突袭的人,甚至连苗人夜袭的时间,苗人夜袭的路线,他都清楚不过。
    所以,他将一些自己的亲信心腹,和一些素来对自己不太听招呼的家伙的驻防区也都安排了位置,只等着今天晚上过后一切洗牌,自己好放手施为,真正一飞冲天。
    想来,做过了这样的事情,将来公孙仇若是上位,定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等人了吧。勾当先心中默默想着,颔下虬髯微微抖动,仿佛也映衬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他看来,遭逢他这一遭的算计,张铭这次已经是在劫难逃了,就算对方不在苗人的突袭之下丧命,虽然他觉得这个可能不太大,毕竟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事情——就算他逃了吧,他也没办法继续他的军事了。
    这幅营盘,是勾当先当着众人的面分派给张铭安排下去的,当然,其结果需要上报给勾当先知道,而勾当先反手就将这些布置透漏给了苗人,相当于这些布置完全做足了无用功。
    这当然是张铭难以预料的,事实上,这次扎营的事情他唯恐被勾当先挑刺,甚至是请了久经军阵的吕焕秋出手来帮他一忙了的,可以说这幅营寨是固若金汤,各个环节均有链接,慢说是苗人夜袭,就算是巴国荆国这样的大国,他们也不至于陡然间手忙脚乱突逢大败。
    若是叫张铭知道了这个家伙反手把自己卖的一干二净,想来也会是咬牙切齿不说了。
    “哈!!!”突然间,勾当先仿佛听到了一阵喊声,响彻寂静的夜空,他嘴角一翘,心情却是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放松了下来,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将军,您该出手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从撒布油灯光芒的营帐当中的黑暗阴影处,徐徐走出一个脸上挂笑的中年男人的身影,只是这男人手里还提着一柄趁手短剑,显得不是那么平凡。
    “我自知道,也犯不上你来说!”勾当先生硬地回答道,头也不回地提起了自己手里的大刀,朝帐外走去。
    而此时,张铭才走到路上的一半,就突然毫无征兆地脸色一变,马上下一刻,营盘外传来铺天盖地的“哈”声,语气急促,张铭晓得这正是苗语当中的“杀”,看来,苗人的突袭果然来了,但来得有点早。
    如果此时勾当先出来主持战局,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倒是没那么好处理事情了。张铭心中暗想着,脚步却不停地朝勾当先帐中走去,本来他作为骑都尉,也当然是要及时去与主将商议的。
    就是这勾当先恐怕直接与敌人交手的概率不太大,自己想要通过暗中使用禁灵镜来黑他一手,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张铭按了按胸口的硬硬的地方,安下心来,择机罢了,不然过上几日也行,总之战事正酣,自己总会有机会的。
    时间拨回到一刻钟之前,军营外部的山谷当中,几千个苗人,这已经是苗人部族中抽出来最为精锐的部分了。
    虽然长沙国人的征服办法并非只是血腥的,甚至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是先动用刀兵的那方,往往先用刀兵的还是那些苗人,但他们却侵占土地,苗人们虽然愚钝,但也知道不能让人家把自己的土地都抢了去,否则将来没有地种,也没地方能够采果子,抓鱼子,捕野兽了。
    所以他们往往耐不住气,看到先锋军到达,就必然要集结军众,出战一把,看能不能将长沙人统统逼退。
    只是这样见效的次数实在是不多,甚至近五十年来,能够被他们用这种办法逼退的情况已经没有出现过了,但是他们应对危机的方法和策略实在是有限得很,他们也只能够采取这样的办法了。
    这回,却是天赐良机,对于苗人们来说同样如此。他们的智商不足够让每个人都想明白怎么会有长沙人不要回报发挥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将敌军的营盘虚实给呈上来,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最要命的是,经过他们的验证,布防图竟然是正确的。
    没有选择,苗人们必须赌这一回,他们选择进行进攻,很快集合起了一支足够规模的队伍来到了营盘之前。
    他们不知道的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半里地,却有一队人默默无言地躲藏在黑暗当中。这帮人穿着跟他们类似,行的正是阴谋诡计,虽然不至于针对他们的,但是他们如果发现,基于长久以来对于诸夏人诡谲狡诈的印象,他们还真不敢轻易入彀,顺着布防图直接杀过去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着月亮的运转,苗人们这次行动的领头,一个资深的赤苗族勇士,确认此时此刻敌人应该防备较为松懈下来之后,便选择好了预定的进攻方向,大手一挥,然后当先朝前一跃,“哈!!!”
    他高喊着,当头冲向长沙国军队扎下来的营盘。此时的他心中满是激动,因为在族中口耳相传的传说里,诸夏人,主要是长沙人,扎下来的营盘简直就像是最坚固的乌龟壳一样牢不可破,固若金汤。
    但是现在,这个乌龟壳却有了能够打开的可能,这让这位赤苗首领更加兴奋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大锤,趁着旁侧的巡逻兵还没有发出预警的千钧一发之际,直接砸到了薄弱的寨墙上,然后轰然一声,低矮而又薄弱的寨墙猛然倒塌。
    军中的资源是有限的,根本无法无限制使用,这是张铭主持兴建营盘面临的最大问题,同时人手也有限,安排的巡逻,只能够保持最低限度的警告和预警,根本没有能力做到更多的事情,所以,这就留下了漏洞。
    张铭在吕焕秋的帮助之下,对于这些所谓的漏洞,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一定的保护措施,比方说多安排一些路线的巡逻,好让这些薄弱的区域能够在相同单位的时间内巡逻密度更加高一些,一般而言,这样的预警强度也足够密布其本身建设的问题了。
    但是苗人此次仿佛得了天助一样的开了上帝视角,自然不用再做试探之类的事情,好让张铭的安排能够起到作用,像是现在这样,他们直接认准了一个方向和位置的弱点,集中全部人力突破,张铭就没什么办法了。
    这就是漏洞,无可辩驳,一定的巡逻密布也只能够密布预警能力的不足而没办法增强防守力量,区区一两队兵马,对上素以强悍好斗着称的赤苗数千,能有什么结果呢?
    答案在下一刻揭晓,在苗人部队身后不远处仍然稍稍隐藏的死士队伍不免有一些目瞪口呆的表情注视之下,赤苗就好像饿虎扑食一样地朝着他们首领打出来的一小个阙口疯狂涌去,对面的巡逻士卒根本没办法抵挡。
    他们往往好不容易对着这个阙口杀死了一个赤苗,就发现已经钻进来了三个,杀是杀不完的,还有一个大锤舞得虎虎生风,让周围几个士卒都疲于应对,甚至已经须臾之间照面就葬送掉了两个士卒的赤苗头领。
    死士们见此情形,知道战端一开,一切混乱,再者苗人行军从来也不注重纪律和编制,打起来谁是谁就都不知道了,他们也没这个基础实行那种制度,所以,他们这些人能够很轻松地混入其中。
    “我们进入营帐中去,也不用多顾虑其他,当然,做做样子也是要的。我观苗人实在凶悍,恐怕我等进去之后,缺口附近就没有了诸夏士卒的牵制,有也没关系,杀了也没关系,大家在军中都很少露面,应该没人知晓才是。”
    众位死士微微点头,死士首领接着狠狠道“若是被人认出来了,该怎么处理你们自然也应该明白!”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人分两部,阿丕,你带上十个弟兄,直接去张铭的营帐,我带上剩余的人,直接往主将大营的方向赶,我推测,那人两个去向,一个就静候帐中,到时候仰仗阿丕你等;还有一种,直接去找主将议事,若是如此,就有我这一路来解决。之后不管哪一路的人发现张铭没有按照自己这边的计划走,就立刻与另一路人回合。”
    “可明白了?!”死士头领最后问了一句,死士们自然纷纷称是,死士头领满意点头,最终又恶狠狠道“诸位同道,现在用得着我们这条命的时候了,就不要忘记昔日的报恩誓言!规矩无需我说你们应该也懂,莫要自误!”
    “是!”死士们齐齐闷声最后应了一句,死士头领摇了摇头轻轻苦笑,然后转头看向营帐。实在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一点也不敢大意才会反复询问反复询问,怕是问的人家都有点烦了,但他自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这样。
    此时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死士收住心猿,看向阙口处,此时在那里等待着拥挤进入的苗人已经越来越少,死士知道,这是自己等人进入的时候了,他也不顾忌,不做掩饰,直接抽刀上千小跑而去,他身后死士跟着,倒像是哪一个部族共同进退的样子了。
    很快进入了营寨当中,周围已经看不到半个长沙国军士的身影了,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和火烧过的痕迹。
    死士们不为所动,很快按照先前的划分分配好了两路进发,死士头领一路,头也不回地朝大帐的方向奔驰而去。
    只是身边的人却是有点多,死士头领目光闪了闪,这却是他没有能够想得到的。
    想来,拥有了详细布防图的苗人们,也有了新的战术思想,定然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直接擒贼先擒王,把先锋军的主将抓去了,若如此做,那么军队自然崩解,而他们也可以不战而胜,付出最少的代价,获得苟延残喘的时间。
    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如此一来,就算是自己等人半路遇见公孙成,也没办法突然停止去拿他,这样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招来附近同道们的怀疑,在他们看来,一行人既然目的相同,就没有贸然去拿一个素不相识的敌军军士的道理。
    于是死士首领速度却又慢了下来,慢慢参详着周围的环境变化,果然,不经意间他们这一队再度落后到了奔向主将营帐去的大帐方向的苗人队伍当中的最后一批。
    “我等远远吊着他们,也不要疏离,如此,就算是中途有变故,也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首领默默道,周围的死士纷纷表示理解。
    张铭回过头来,正看到一声声叽里呱啦的喊叫,正是一帮身着朴素的苗人们冲杀过来。
    此时此刻他距离营中大帐已经不太远了,但是苗人却已经追及此处,这不仅让他赫然变色。
    斩首战术?他想到,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大帐所在?就算是营寨当中的士卒,也不知道营寨全貌的,知道的人只有自己和勾当先,就算是苗人抓来了俘虏,也得不到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此中真情,不由得他不默然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