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扭头冲宝玉笑道:“还请贾虎贲来,一同商议大事方好。”
    他知晓宝玉原是张家二爷的弟子,因而对其颇有几分信任,凡事也并不愿避讳宝玉。宝玉便收了刀,同着他们一同向书房行去。待到书房看了地形图,他们方才发觉,那处落脚之地形势甚险,前有高山拦阻后有河流蔓延,且其中地形崎岖,途中大多已为倭寇攻陷之地,只怕不甚容易得手。
    众人皆沉吟不语,宝玉看了半晌,方才在那图上指了指:“此处还有一路,倒可以不惊动那些个倭寇,直取老巢。”
    张千户对着那地形图看了半晌,也未看出这条路来,不禁心存疑虑。只是看着宝玉信誓旦旦的模样,一时间也将信将疑起来,试探道:“贾虎贲怎知晓——”
    “我原先师从张家二爷,”宝玉抬眸,冲他们苦笑,“大庆地形走势、阡陌纵横,皆是要学习的东西。若是哪一处记不得,只怕师父要生气的。”
    说起师父,他的心头不禁又是微微一颤动,暗暗生出几分牵挂来。
    张家二爷这名头一搬出来,众人登时将方才的疑窦消除了,笑道:“若是如此,自是极妥当不过的了。”
    “既是如此,”张千户道,“便请贾虎贲带五百人自这条路过,直攻老巢;我等却率剩下兵力自正面突破,打倭寇个措手不及,以消我大庆被犯之恨,为我地百姓讨回这太平!你们道如何?”
    几人皆无意义,便就此定下此事。待到第二日,宝玉便清点了人数,趁着夜半之时,悄悄踏上了征途。
    他虽是记得那路径大致所在,到底不曾实际到过此处,不甚熟悉。好在他们到达附近之时,天色已然熹微,于山上碰到了个在山中过夜抓猎物的猎户,便请这猎户带路,向那处小路行去。
    这猎户生的十分孔武有力,大约四十左右年纪,虽是被风霜浸染的颇为沧桑,可眉梢眼角皆是掩饰不去的喜意。他一面领路,一面乐呵呵于宝玉道:“我看这位大人生的这般好,竟不像是个从军的样子。”
    宝玉一笑,道:“先前确为文官。”
    “这便对的上了嘛!”猎户拊掌笑道,“我们村头上的那个中了秀才的后生,也是这般文文弱弱的模样儿。只是不如这位大人模样儿好,周身气度也差得远了,就那,每日都恨不得在村中横着走呢!”
    他为人爽朗,说话便像是嘴里有一把铜豆子不停歇地往外蹦,惹得李阵不由得发笑。为逗他多说些话,便又问他:“老乡,你家中可还有何人?”
    猎户挥了挥手,眉间不禁染上了几分愁苦:“浑家去的早,家中也没什么人了。就剩一个闺女还在家,也是我剩余的一点血脉亲人了。”
    这话惹得宝玉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忙忙拉了下李阵的袖子,不教他再问下去。随即方对猎户作揖道:“实在是对不住,原不该问起这个的......”
    “无碍,”猎户咧嘴笑道,“倒也没什么,我虽然只有个闺女,可比起儿子来也不算什么了。好歹我身边儿还有个亲人,比那些个遭倭寇洗劫过的村落强多了。”
    许是提起了女儿的缘故,猎户的话匣子登时被彻底打开了,滔滔不绝道:“你们不知道,我那闺女生的也不像我,反倒和我那去了的浑家像了个十成十。我浑家那时候便是村儿里数一数二的俏婆娘,如今这个闺女也是,那村上的大小伙子,哪个不想多看她几眼?”
    他话中难掩自豪之意,听的宝玉亦是一阵熨帖。因着民间大多为重男轻女之人,眼下少见这一个将闺女当做眼珠子般的,不由得颔首笑道:“令千金能有您这样的父亲,亦是她的福分。”
    “是我的福分才对,”猎户摊手笑道,“我原就是个上山打猎的,吃的也是这一碗力气饭,年轻时还能中点用,等到老了,谁还能记起我来?”
    几个兵士亦深有同感,不觉点头。
    “好在我这闺女孝顺,非要嫁进一户肯养我的人家里去,也不知为这个推掉了多少亲事,”猎户唏嘘道,“好好的一个闺女,硬生生被我耽搁到了现在才准备出嫁,也不知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他眼角有些湿,许是想及这些年来女儿受到的委屈,忙拿粗糙的手擦了擦。
    宝玉劝道:“既然如此说,眼下令爱的亲事定是有着落了,这是好事,何必又这般感伤起来?”
    “是啊,”猎户想及这事,面色不禁回转了几分,“终于有个小子肯娶我家姑娘了,还说,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把我一同接过去呢......要我说,那小子还算是有点眼光,就是力气小了些,可也能认识几个字,虽然配不上我家姑娘,也面前凑活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言语中颇多嫌弃,可眉目中却明晃晃地写着欣慰,宝玉看在眼中,只觉周身也跟着暖和了许多,一时间竟有些被这些个微小的幸福所触动,四肢五骸都随着这讲述涌上了一阵暖意来。
    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已经行了甚远。猎户在前头一努嘴:“喏,从我们村子里穿过去,后头就是那条路了。”
    李阵道:“此时只怕那群倭寇还未起身,我们快些去方好。”
    猎户忙引着路,向着村中行去。只是初踏入这村落,宝玉便猛地嗅到一丝腥甜的气息来,这气息是他近日已然闻惯了的,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