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宗堂坐在她对面,见她风卷残云,左右开弓的往嘴里塞,眼中便涌上了些许疼惜之情,真是穷人家的女儿,这点吃食便没了女儿家该有的情态,不过也好在没有那些扭捏之态,这也是招人喜欢的地方。
    刚刚她在房中泡热水,他守在门口,离房门特别近。他甚至都听到了她入水时水满溢出的声音和出水时撩起的水声。可是除了这两声以外,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在某一个瞬间还好奇了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好像与自己以往叫来的那些都不一样,如果也给她们一盆热水,那么当着他的面全浇到自己身上来诱惑他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现在屋中的这个,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晓町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两个煮鸡蛋。
    崇宗堂从他手中接过,坐到了玲珑身边,举起手中的一个鸡蛋,想要按到她额头鼓起的包上。
    玲珑瞧见一只大手移了过来,她将身子向后一侧,躲了过去“你干嘛?”,语气中带着警告,连刚刚看见食物的喜悦之色都没了,眼神变得警惕了起来。
    崇宗堂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笑道,“我听人说,用这鸡蛋滚一滚,撞起来的包就能消了!”他将鸡蛋递到玲珑面前,“你自己试试吧!”
    玲珑有些半信半疑,却也伸手接了过来,没有揉到那包上,而是放到了一边。眼下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她向旁边稍稍移了一下凳子,又开始吃了起来。
    崇宗堂看着她谨小慎微的表情,也有点想笑。上次放过了你,我便没打算再杀你,今天又救了你,何苦还被吓成了这样呢!他瞅着她又将嘴中塞得鼓鼓囊囊,遂说道,“沉香姑娘,你不用着急的。你……你可以………慢慢吃”崇宗堂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身上也没了力气,他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
    刚刚在马上狂奔,他将披风给了她,自己穿着单衣骑在马上,胸口着了凉。
    他疼的有些受不住了,又不想在姑娘面前表露出来,只是硬挺着坐在那里。可是额头上的汗珠却顺着脸颊滴到了桌上。
    玲珑抬眼看他,刚刚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竟变成了这样,“你,没事吧?”
    崇宗堂就像上次一样,被她一问,反倒觉得自己变得虚弱了,也不打算隐瞒了,“我用你告诉我的方法,将那烙印给刮掉了,可是心口疼的毛病还在,隆冬时节时常复发。”
    玲珑听完,也想到了披在自己身上的两个披风,他都给了她,所以现在发了病,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于是从包袱中掏出来了一个药瓶,递给了他。
    “这是用那些松陵子做的药,我还随身带了两颗,给你吧。”她把药塞到了他手中,“你只要找到肯真心为你献血之人,让她放出来一碗血,你把药丸溶在里面,喝了便好了。”
    她怕他不相信,又认真的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已经有人试过了,确实有效!”
    “不过,得是异性,还得真心献血!我看你这么霸道,别拿刀逼着人家,那样是没有用的,还浪费了我的药!”她说完继续吃了起来,却又瞥见了他充满忧伤的脸。
    “必须要心甘情愿吗?难道男的不行?”崇宗堂声音低沉,似是没了力气一般问道。
    “对!“玲珑一边吃着,一边又将那老者的话复述了一遍,发现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该不会是,找不到肯为你真心献血之人吧?”玲珑用极慢的语速说了出来,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这句话带来的伤害一样,可是这话终究也会全进到对方的耳中,在心上再深深的扎上一刀。
    “多谢姑娘美意!这药你还是收起来吧。”崇宗堂捂着胸口,皱着眉头,“挺一挺就过去了。”
    玲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叫晓町人的脸,发现他的脸色比崇宗堂还难看呢,看来自己真是一语中的了,这句话的杀伤力真是够大的了,直掏人家心窝子!
    她瞧着他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背也越来越弯,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她知道他不是表演给自己看的,因为他已经被疼的走不了路了。
    “要不,我给你吧!”玲珑最后咬了一口鸡腿,“我给你点血!”
    她看着崇宗堂抬起了脸。眼中满是诧异和不解,甚至还有她看不懂的其他意味。但是这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所以她也没有细细揣摩。
    “我是个医者,就应该救死扶伤,再说你刚刚还救了我一命,我给你点血,没什么的!”
    “你说,你心甘情愿?”崇宗堂将趴在桌上的身子向玲珑移了移,“你心甘情愿,给我血?”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解和狐疑,仿佛对方是在说一个笑话一样。
    玲珑点了点头,“不过你等我再吃两口的,我多吃点肉,回头还能补回来!”她又将头转向了桌上,夹起了不远处的菜。
    “你可带我给你做的那些药了?”
    晓町急急的应了一声,见崇宗堂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盯着姑娘一动不动,遂走到了他身边,从他腰间掏出来了那个药瓶,递给了玲珑。
    姑娘打开盖子,眯缝着眼睛往里看了看,“够了,这些足够了!”
    “能麻烦你找来点绑带、一个干净的空碗吗?”玲珑对晓町说道,“再来点热水吧,打来一盆热水!”
    崇宗堂看着她坐在那里吩咐着晓町,他都没有反应。
    这是他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心甘情愿四个字,难道不是用钱才能买到姑娘的一个香吻吗?难道不是用钱才能买到姑娘的一夜温存吗?
    可是眼前这个,行为有些粗鄙的,对世俗毫不在意的,甚至是刚刚差点就丢了性命的姑娘,就是这个姑娘对自己说心甘情愿!
    他也是习武之人,知道那一碗血要割在那里,才能收集满!
    靠划手指头嘛?那简直就是开玩笑!这么瘦弱的一个姑娘,就算划到手腕上,都未必能挤满一碗血!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医者,医者又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她对着晓町吩咐着要准备的东西,甚至已经开始让小二将桌上的饭菜收下去,自己在屋中蹦蹦跳跳活动起来,想要让血液流动的更快一些。
    崇宗堂仍然保持着那个呆坐的姿势。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眼前的这个姑娘了,他只觉得她刚刚的话给他心上来了重重的一击,连心口的疼痛都被压了下去。
    上次见面以后,他曾经想着,她那样的一个人,头上插着根树枝都能出门的人,活得那样肆意,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她也许就是自己心尖上仅剩下的那么一点善良幻化出来的,替自己活着的,也安慰自己这世上还是有美好事物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