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奢华的酒店里,圆乎乎的蒸汽侍应机器端着酒杯在谈笑的人群中穿梭。
    “昨天演出的上座率足足锐减了四分之一。我认为,这是受到了《巨人湖》第二幕演出内容的影响。”
    “在第二幕放出的两天时间里,我们至少受到十封以上的匿名恐吓信,信中无一例外,要求我们删掉关于钟表学徒梁辉的部分,换成别人做简的同伴。好在昨天的戏,梁的戏份开始正常了。”
    “多萝西?你在听么?多萝西?”
    多萝西有些心不在焉,她叹了口气,苦恼地把手指插进玫红色的长发中:“是的,经理,我在听。”
    黑玫瑰剧院的演出经理是个秃顶的中年人,肥胖的肚腩几乎要把白衬衫顶破。
    “这样的重大演出事故,在你的演艺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剧方的压很大!昨天晚上的演出内容就没有太大的问题,突出蒸汽公主的正面形象就好,别再叫那个梁出风头了。”
    多萝西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不干涉我的演出,不接触我的演员,这是合约上明文规定的内容吧?”
    演出经理举起手:“好,好,我不提了。”
    他收拾起桌上的杂乱文件,突然又说道:“再过几天,圣·弗朗西斯科的演出就全部结束了。市长先生想邀请你参加当晚的宴会,地点在爱神高塔。”
    “是什么样的宴会?”
    多萝西问。
    “圣·弗朗西斯科海上铁路竣工五周年,负责这项工程的恩菲尔德公司,不久前因为频危路段的加护设计,在业内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恩菲尔德公司趁热打铁,想借这次晚宴,促成名为“恩菲尔德蒸汽大奖”的专业奖项,拿出五千美金的高额奖励,颁发给他们的首席工程师罗伯特。”
    多萝西听了噗嗤一笑:“自己颁奖给自己?这不是很滑稽么?”
    “这些年,罗伯特在三项球应用的很多领域都有建树,不少人都称呼他是十年来最了不起的蒸汽新秀。恩菲尔德颁奖给他,也不算无的放矢。”
    “多萝西。”顶着吉普赛小帽的女孩走过来:“您午休的时间到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经理识趣地站起来了身。
    “真是不好意思,至于你说的宴会,演出结束之后,我会按时参加的。”
    秃头经理听了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送走了剧场的经理,多萝西戴上遮阳帽,提起裙子走上楼。
    门希希索索地被拧开,多萝西抬起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穿着蓝色羊毛衫的李阎坐在藤椅上,端着一本相簿看得津津有味。
    多萝西身后的女孩张嘴要喊人,却被多萝西捂住了嘴巴。
    “……你先出去,和别人说我睡了,叫他们不要打扰我。”
    女孩满脸疑惑地点点头。多萝西松开手,迈步走进房间,纤细的手指捎带上房门。
    “先生,你这样的行为太失礼了。”
    多萝西佯怒道。
    “这里的警卫不让我进门,难道你叫我大肆宣扬,多萝西和中国男人酒店约会么?”
    “那你为什么翻我的相簿。”
    多萝西依依不饶。
    李阎这才把相簿合上:“对不起,我这人闲不住。”
    “……好吧,我原谅你。”
    多萝西坐到床边,摘下几只发卡,又说道:“昨天的演出你没有来,梁辉表现得像个拖油瓶,简几乎气疯了。”
    “那昨天演出效果一定不错。”
    李阎打趣道。
    多萝西斟酌了一会儿:”我知道,你和你的同最近遇到了麻烦。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座城市里不是所有人都对你们怀有恶意。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多萝西,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结有解,聊点别的吧,比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多萝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替我赶走它,我受够了。”
    “即便你失去现在万众瞩目的地位么?”
    多萝西疲倦而坚定地点头:“我真的累了,这次巡演结束,我想给自己放个假,至于未来的演出……”
    她俏皮地一歪头:“那些名流追捧我,也不全是“它”的功劳,很多时候,多萝西的招牌比多萝西的演出要重要多了。有之前的底子在,我随便糊弄几年,扯个噱头,赚够了就退休。”
    李阎听了哈哈大笑:“我有点喜欢你了,多萝西小姐。”
    “李阎先生。”多萝西披散着头发,走到梳妆镜的前头面对李阎,浑然天成的美丽五官中,是一抹化不开的忧闷和恐惧:“请帮帮我。”
    镜子里翻滚出浓郁的黑雾,一裘斗篷在雾中浮现。
    “我想和你谈谈。”
    李阎开口。
    一只黑色的触手突出化妆镜,缠向多萝西的脖子,李阎眼神一厉,白茫茫的龙吐雾后发先至,打得那触手往回一缩。
    黑雾貌似受了刺激,居然猛地涌出了镜子,阴森森的斗篷从多萝西的肩膀冒了出来,兜帽下涌动着诸如动物器官,触手,铁钩,锁链,贝壳之类的古怪玩意儿。
    多萝西脸色惨白,她吓得紧闭双眼,不住哆嗦,慢慢地,多萝西的眼皮不再颤抖,她昏厥了过去。
    “你要为了这个迷途的灵魂冒犯我么?外神?”
    多萝西的身后,黑雾斗篷下的声音干哑难听。
    李阎默然一会儿,他摊开手,那里有一滴金黄色的水滴静静躺着。
    赦魂水。
    房间里一片寂静,李阎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可名状的澎湃情绪,夹杂着惊讶和忌惮。
    “即便是直面过无翼皇帝,你也不可能永远守护她。”
    斗篷下的声音冷淡下来。
    “我曾经面对过一个自称伟大优格的存在,我知道你们没有实体,只向凡人传达自己的意志,而意志是无法磨灭的,但是可以驱逐。”
    “你怎么敢拿旧皇帝的遗民与史官相提并论?”
    斗篷的声音干哑而平静。
    “什么是史官?”
    良久的沉默。
    “外神的好奇心,比最胆大妄为的凡物还要旺盛十倍。如果你想探索更多,就让我看看,能直面无翼皇帝的外神,有什么本领驱逐一位史官吧。”
    话音刚落,黑雾与斗篷收缩进镜子消失不见,多萝西也软软瘫倒。
    李阎搀住多萝西的肩膀,把她安放到床边。再一回头,化妆镜已经破裂成几十只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