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巫谨现在感觉很奇怪。
  有那么一瞬间,在感觉到意识离自己远去的时候,巫谨以为自己要死了。
  结果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死的,这不应当。
  然后巫谨就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又熟悉的地方。
  他坐在门口石阶上,一只手还攥着鲁班锁,这个鲁班锁身上刻着一个“顾”字,瞧着还挺眼熟。
  巫谨盯着那个鲁班锁,上手拆,倒不算特别难,主要巫谨对这个有记忆。
  “嘿嘿嘿。”一旁传来巫谨相当熟悉的声音。
  巫谨猛的扭过,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个白胡子老头。
  这个老头长得仙风道骨,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嘴大黄牙。
  巫谨认识他,当然认识,在他被封印之前就是被这个老东西养着的,也是这个老东西做主把他给封印的。
  “你居然还活着?”巫谨语气说不上太好。
  老头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搓了搓他自己的手:“我做的这个法器怎么样?”
  法器?巫谨默默的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鲁班锁,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确实是老头做了送给他的,这还是老头养着他前两年的事。
  这鲁班锁确实是法器,没什么屁用,唯一能看出这玩意儿是法器的地方大概是这东西虽然是木头做的,但不会腐坏。
  除此之外,防御力很强悍,这是防止巫谨把这玩意儿塞嘴里啃。
  但当时的巫谨对于啃这种玩意儿完全没有兴趣,就算是现在的巫谨也没有兴趣。
  巫谨盯着老头看,思索要不要把这个老头做掉。
  直觉提醒他现在的情况不对劲,他刚才……
  嗯?他刚才在干什么来着?他来到这里之前……巫谨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可能忘了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
  “会玩吗?”老头凑上来,笑的贱兮兮的,“嚯,拆开了?不错啊,试试拼上去?”
  巫谨想要把鲁班锁甩在着老头的脸上,不过他忍住了,没必要。
  老头盯着巫谨的脸看了好久,忽然一个叹气:“你呀,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巫谨特别想说我知道,我踏马不止什么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再过个几十年你就得把我封印喽。
  不过巫谨没说出口,这次不是因为没必要,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老头从身后掏出一件红色的披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毕竟这老头屁股那里没有兜。
  老头给巫谨披上之后,巫谨听到自己说话了:“我不会冷。”
  这时候巫谨才注意到周围是在下雪的,但巫谨感觉不到温度。
  “好看啊!”老头不赞同的害了一声,然后给巫谨披上那件暗红色的披风,又从身后拿出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
  巫谨现在就很好奇这个老头到底把东西放在哪儿。
  而后琉璃镜对准了巫谨,巫谨看到自己的模样之后愣了一下。
  很陌生。
  镜子里面那个人的确是巫谨,但面无表情,看起来像个人偶,眼睛黑洞洞的。
  好看是好看,巫谨一直觉得自己长得特别合自己的眼缘,但是镜子里面的自己像是个特别好看的冰块。
  没有一点点的活力。
  老头又给他手里塞了一块东西。
  “来,吃糍粑。”老头吧嗒了两下嘴,“刚烤的。”
  说完之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我陪你过年你很不高兴吗?”
  “没有。”巫谨听到自己在说。
  过年啊?巫谨想,他过过好多次年,每年老头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但是他尝不出味道。
  被他捧在手里的糍粑是拿油纸包着的。
  糍粑被碳火烤的膨胀,两面焦黄,中间被老头用筷子戳了一个洞,里面灌了红糖。
  红糖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还挺难搞的。
  巫谨感觉自己低头咬了一口,还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老头在一旁,他手里也攥着一个,吃相挺难看,还喜欢吧唧嘴。
  在注意到巫谨的目光之后,老头嘿嘿笑了一下:“新年快乐,岁岁平安啊。”
  巫谨没有反应,老头也习惯了。
  然后……然后巫谨眨巴两下眼睛,眼前的老头忽然变成了:“尹讳铭?”
  “睡醒了?”尹讳铭守在他床边,见他醒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巫谨连忙坐起来,而后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意识模糊,然后失去了知觉。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刚才看到老东西了,我要去揍他!”他还没忘记自己出了棺材之后的第一个目标。
  “你梦到他了?”尹讳铭又问。
  “梦?”巫谨还没反应过来,“就是,就是他给我的那个锁,那个鲁班锁……”
  “啊?”尹讳铭愣了一下,他起身,去别的地方翻找。
  过了没一会儿,尹讳铭又来到了巫谨的床头,手里还拿着一块菱形的鲁班锁:“你说这个?”
  “这个刚才在我手里的。”巫谨看到了木条上边的“顾”字,解释道,“我刚才真的看到他了。”
  “那是梦。”尹讳铭把锁递给了巫谨,“你做了个梦,梦是假的。”
  “他已经死了。”尹讳铭又道。
  “是么?”巫谨皱眉,转了转手里的鲁班锁。
  尹讳铭表情更加的严肃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挺舒服的。”巫谨耸肩,“就是我想揍那个老东西一顿,他封印了我。”
  “明明是他自己要养我的,他真过分。”巫谨说到这里,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说真的,觉得他脑袋有问题,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去啃这个锁?”
  “你知道他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吗?为什么他每次都能从身后掏出一些东西来?这合理吗?”
  “而且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但他还是要封印我!虽然我确实没得什么感情,可他这样也太过分了。”巫谨义愤填膺。
  “你真的没问题?”尹讳铭觉得巫谨现在的状态其实是不太对劲的,“你梦到了什么?”
  “红糖糍粑。”巫谨想了想,又说,“还有那个老东西,他跟我说岁岁平安。”
  他说完,看了一下手里的鲁班锁:“我还是想揍他。”
  “他已经死了。”尹讳铭又道,“就算转世,那个人也不是他了,你应该是知道的。”
  巫谨忽然安静了。
  过一会儿,巫谨又道:“那便宜他了。”
  尹讳铭看巫谨现在这样,又询问:“你想吃红糖糍粑么?我记得超市有硬的年糕卖。”
  巫谨没有回答,他诧异的看向了自己的身体:“我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了?”尹讳铭早就明白了,巫谨完全没法精确的描绘某种感受。
  “我不太对劲。”巫谨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服,“我有点难受……你等等。”
  他又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而后下了结论:“不对,是非常难受,而且越来越难受了。”
  “我的天。”巫谨忍不住感叹,“太难受了。”
  巫谨感觉自己和那个老头一起生活的日子莫名其妙的在他的脑袋里面晃悠,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感觉贯穿可巫谨的心脏。
  巫谨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这一部位的抽搐收缩。
  那个老东西对他说过什么来着,哦,对了。
  那个老东西总是喜欢看着他感叹:“你呀,压根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为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明明就生在其中。
  巫谨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刚才,有一瞬间好像明白了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是那一瞬间,一千年前的过去像是被拉近,而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撕掉了那层隔膜。
  巫谨感觉自己多了某种东西,某种让他害怕的东西。
  就是这种东西让千年前的过去塞满了巫谨的脑海,巫谨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但是他没法诉说这种复杂到极致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吞噬了,吞噬进某个他完全不熟悉的状态中。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巫谨能描述出来的只有:“我好难受。”
  “巫谨?”尹讳铭发现巫谨居然在发抖,连忙坐到一旁伸手握住巫谨的手腕,“哪里难受。”
  “浑身都好难受。”巫谨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尹讳铭:“我见不到老东西了?”
  尹讳铭想回答是的,可莫名的,看着巫谨现在的表情,他压根就说不出口。
  “他讨厌我?”巫谨又问。
  “他不讨厌你,他很在乎你。”尹讳铭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那家伙拿你当儿子养的。”
  “可是他不要我了。”巫谨话音刚落,尹讳铭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巫谨还是以往那种没有共情,没有同理心的鬼样子,是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尹讳铭想要安慰,但是不知从何安慰起,他本就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家伙。
  啪嗒。
  尹讳铭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液体,那居然是巫谨的眼泪。
  巫谨也吓了一跳。
  他那双眼睛睁大老大,诧异的看向了尹讳铭,完全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但是眼泪却收不住,还在往下掉。
  甚至巫谨想要问自己什么情况,张嘴却打了一个哭嗝。
  尹讳铭伸手抱住了巫谨,有些笨拙的拍了拍巫谨的后背,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别难过了。”
  情感这种玩意儿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对于他们这种家伙来说。
  可正儿八经的有了这玩意儿才能说自己是“活着”的,是入世。
  尹讳铭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了的,但他知道伴随巫谨力量的增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巫谨“活”的太迟了,那个把他当儿子养的“老东西”死了,这导致巫谨压根没来得及体会情感这种东西带给他的快乐,就先一步学会了痛彻心扉。
  感觉到巫谨把脑袋埋在了自己肩膀上,尹讳铭顿了一下,又轻声问道:“你记得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吗。”
  巫谨摇了摇脑袋,没有抬头。
  “那……”尹讳铭伸手放在巫谨的头顶,“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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