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姑……”
  “你不必再说了,这件事你要是敢往外透露半个字,你便不是我们楚家的女儿!”
  楚月厉声呵责她之后,对门外喊道:“来人。”
  不一时便进来两个卫兵装扮的男子,俱是楚家旧部,楚月的心腹。
  “你们立刻带人围了扶霜元君的寝殿,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私下与她相见。”
  “这……”两个天卫相视一眼,有些犹豫地问道,“娘娘,这件事是不是先与帝君商量一下,毕竟眼下照看扶霜元君的人都是帝君的人。”
  “你们先去。这件事,我自会与帝君说明。”楚月道。
  “是。”
  两个天卫立刻领命退出殿内,带着人前往段云笙的住处。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元清帝君从凌霄殿回来。
  楚月一见到丈夫便上前亲手为其更衣。
  元清帝君见她神色有异,似有心事,就打发了殿中仙官宫娥,执着她的手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想起了锦儿之事心中难过?”
  楚月摇了摇头,哀哀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拿起元清帝君更换下来的衣物走开。
  元清帝君见状,一把将她拉回,耐着心道:“你我夫妻已有数万年之久,你的性子我最是了解,有什么事只管与为夫说,何必闷在心中自苦呢?”
  “帝君。”楚月看他一眼,突然跪下身道,“为妻对不住你。”
  “你这是作甚?”元清帝君立刻扶起她,拉着她到一边的水晶罗汉榻上坐下,“有什么事你告诉为夫便是,何须如此?”
  “我……我派人围了扶霜元君的寝宫。”她侧过头,以袖掩面,“我知道帝君为大局必要保下那扶霜元君,但锦儿的仇,和……我放不下。”
  “哎……”元清帝君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和声安慰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不过扶霜元君之事,夫人只怕是怪错人了。”
  “帝君……”楚月以为丈夫已经知道了楚锦偷取密旨一事,不由一惊,但细看又见他面上并无愠怒之色,便小心问道,“帝君何出此言?”
  “你知道今日是谁来天界提亲了吗?”元清帝君道,“是那黎闻灵君,带着殷九玄的四大护法前来,说是要替殷九玄向扶霜元君求亲。”
  “什么?”楚月惊道。
  元清帝君面上略有愠色,沉声说道:“当初锦儿一案,本就有些疑点,尤其是那紫金伏兽圈一事,损坏的着实巧合,如今想来应当就是这黎闻暗中搞鬼了。可惜这些日子天庭事物纷乱,没有人发现他潜逃之事,如今他成了殷九玄的人,倒不好办他了。”
  听了丈夫的话,楚月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她本就为了如何掩盖楚锦所犯之事苦恼,现在倒是有了现成的应对之法。
  她翻过手掌握住元清帝君的手掌道:“帝君,你可曾想过为何殷九玄会突然求娶扶霜元君?”
  元清帝君不由问道:“夫人此话何意?”
  楚月道:“那殷九玄向来眼比天高,何曾将什么人看进眼里?为妻是怕此二人早有渊源,甚至是早有勾连。”
  “那倒不至于。”元清帝君道,“夫人可是忘了,之前扶霜元君为诛灭殷九玄还以身引来紫雷劫。”
  “说起此事,本也可疑。这世间除了魔神之外,从未有仙者在升神之时堕魔。此事若是巧合也便罢了,若要说她是为了诛灭殷九玄而特意而为,实在叫人难以信服。”楚月看着丈夫的眼睛道,“帝君,您要说,这世间有大能者,能做到随心控制修为晋升的我信。但若是要说有人能在心魔俯身的情况下顺利晋升,且心魔不灭,甚至能控制心魔让其在同时堕魔的,我却不信。”
  “这……”元清帝君望着妻子的面容,略一思忖,问道:“阿月,你与为夫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听丈夫突然改了称呼,楚月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元清帝君见她反应,便知自己猜的没错,长叹一声道:“你我几万年的夫妻,我怎么会不知你?你平素处事公正,即便因锦儿之事心中难免怨怼,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处处针对扶霜元君,方才你说你派人围了扶霜元君的寝宫,其中可是另有什么内情?”
  “我……”楚月张口结舌,只能偏开了目光。
  “可是与楚家有什么关系?”云清帝君追问道。
  “帝君?”楚月抬眸看向他。
  “果真是如此。”元清帝君叹道,“也只有与楚家有关之事,才能让你如此失了分寸了。”
  话都说到了这儿,楚月也不好再瞒,只能将楚锦为嫁祸段云笙而私自盗取军机密旨之事说了。
  说完来龙去脉之后,楚月立刻下榻跪在元清帝君面前:“帝君,我楚家一门忠烈,家父家母为镇蛮荒巨兽而亡,大哥死在鬼族动乱之下,三弟血祭伏妖山,我二哥二嫂更是为了对抗魔尊,死在魔尊魔器之下,尸骨无存。楚家所剩下的除了锦儿与玉儿姐妹之外,只有奉先祠中那块忠烈碑了。如今锦儿惨死凶兽爪下,我若再保不住楚家万古忠名,我怎么对得起楚家,对的起死去的父母兄嫂?”
  “可……”元清帝君俯下身扶住妻子的双臂,面色犹疑不定。
  “锦儿有错,她也已经付出了一条命,楚家的荣誉决不能有损,那可是楚家几代人,几百条性命,拼着灰飞烟灭的后果换回来的!”楚月抓住他的手臂,仰面望着他道,“帝君,楚月愿用自己的命,保全楚家的荣耀。”
  “阿月!”元清帝君轻呵一声,但一看到妻子面上清泪,心中便又不忍,终是说道,“你先起来,这件事……为夫自会处置。”
  -
  “帝君的意思,是当真要同意殷九玄的提亲?”
  金阙云宫议事殿中,青烟袅袅。紫齐灵尊拈着长须,一脸惋惜:“可扶霜元君如此资质,让她嫁给殷九玄实在是可惜啊。”
  “灵尊可曾想过,若不嫁扶霜元君,天界可有人能抵挡住如今的殷九玄?”元清帝君言辞恳切,“如今天帝陛下尚未归位,四方帝君历劫的历劫,负伤的负伤,如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紫齐却道:“其实若是那扶霜元君能顺利继承战神之位,以战神之力或可与殷九玄相抗衡一二。”
  “这也不过只是个猜测罢了,殷九玄与创世神尊同根同源,莫说是战神,即便是昔年天道化之曦神,能否压制于他,也是尚未可知之事。”元清帝君道,“再者当初为了诱捕殷九玄,牺牲了十万天兵性命,又集合了四方帝君之力,才勉强将其封印。如今三界各族蠢蠢欲动,天界哪里还能付得起如此代价?既然殷九玄承诺只要扶霜元君下嫁,便无意逆天动武。这也是牺牲一人,换三界安宁的大义之举啊。”
  “可是帝君,并非老夫多言,以扶霜元君之能,恢复之后,只怕天界也无人能出其右……”紫齐灵尊捻须摇头看着元清帝君,“如此人才,叫她嫁于殷九玄,万一到时候她倒戈相向,如今的天界可又有人能拦得住她?”
  “灵尊所言,也是本君所顾虑的。”元清帝君说道,“但形势逼人,若是我们现在拒绝了殷九玄的要求,势必会挑起仙妖大战。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手段,人我们可以给殷九玄,但也决不能将一个准战神交到他手上……”
  “帝君的意思是……”紫齐灵尊不解地看向他。
  元清帝君神色一重:“必要时便请出一十二玄天钉。”
  “这……”紫齐灵尊错愕之余,更多一丝扼腕,“扶霜元君渡紫雷劫得战神印实在难得,我们以削骨钉毁人仙格修为是否太过有违天道?”
  “难道灵尊有更好的两全之策?”元清帝君反问道,“若是仙妖大战再起,三界生灵涂炭,灵尊可曾想过,其一人命格与天下苍生,究竟孰轻孰重?”
  “……”紫齐灵尊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其他,但心中到底难安,只得道,“此事事关重大,皓钦上神尚在闭关,是否等上神出关相商之后再行决定?”
  “我们可以等,但殷九玄能等吗?他是何等心性,灵尊难道不知道?”元清帝君道,“他此刻不提当初封印之仇,只求娶一女仙,已是侥幸。难道真的要拖到他没了耐心,再起风浪才好?”
  “那……便由帝君做主吧。”紫齐叹了口气。
  第18章 设计下嫁
  段云笙坐在镜前, 窗外祥云霞彩映照,鸾凤和鸣之声不止。她抬手轻抚自己的额间的位置,原本隐隐闪现的浅紫印记已经消失不见。
  段云笙目无波澜地看着镜中自己这张妆容精致的脸, 竟有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脸还是那张脸,但眼中的那点万年不灭的零星的希望之火却在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她从未想过,她的希望竟会折在她一直效忠的天界手中。
  或许前几日外面看守的仙官突然被换了一批人时,她就该谨慎一些的。
  只是这些时日来, 她身体尚未复原,又一心想要尽快掌握新生的力量,以为换人只是因为那日楚玉行刺之事, 并未细究其他原因,加上她平素就不与旁人来往,竟未发觉这是幽禁之举。
  待到她察觉不对时,她体内已中了克制她仙力之药,被神虚散迷倒。
  她醒后,背上便多了这十二颗钉子,还被换上了这一身灼眼的嫁衣。
  一十二玄天钉,又名削骨钉, 乃是当年镇压刑天尸首之神物。
  十二钉打入体内, 仙骨尽毁,仙格尽损,她这么多年的修为, 也一朝被封。
  她又背过手去,摸了摸自己背后自肩及腰的两排打入削骨钉后留下的疤痕。
  确实不痛,她眼中闪过一次讽刺,想到那元清帝君,在她刚苏醒后的嘴脸。
  “殷九玄步步紧逼, 本君已让天医尽量减去刺入削骨钉时的痛楚了,还望元君以苍生为念,能谅解此为万般无奈之举。”
  “先毁人修为,再来说万般无奈,元清帝君还真是高风亮节,君子行径啊。”她反唇相讥,“反正我现在也无反抗之力,帝君又何必装出这幅无奈做派,难不成我若不允这桩婚事,你便会放了我?”
  她的话刺的元清帝君面上一时青一时白的,但对她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当初她就是为了挣脱殷九玄这三个字,才拼尽全力修炼,只为晋升天界之后,可以与身为妖的殷九玄永世不见,可现在她却要被天界当做一件换取和平的物件送给殷九玄……
  到处杨梅一样花,原来这天界和人间并无区别。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还在段家,她的发小平郡王府的高县主的事。
  那时蛮奴常年犯境,一直到她二哥带兵出征,以她二哥失去一手一腿,十万大军几乎全部战死的代价惨胜,换来蛮奴主动议和。
  便是在那个时候,入京谈判的蛮奴王子看上了高县主,于是当时的皇帝便封高县主为安定公主,远嫁和亲。
  高县主与定远将军的幼子洛小将军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忘不了高县主出嫁前最后一次与洛小将军时的眼神,也忘不了突然听到高县主刚到蛮奴王庭完成婚事后便自尽身亡的消息时的震撼,更忘不了洛小将军自那以后便一直守在前线,最后在大破蛮奴王庭,带回高县主的遗骨后,便吐血倒地撒手人寰的哀恸……
  从那时起,她心中便暗自下了决心,她的命运决不能任由他人随意决定。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为了一妖,反抗父母之命,决意退婚。也是因为始终抱着这样的信念,当年她才有勇气将镇妖钉刺入殷九玄的身体,将他打入镇妖塔,逃出升天……
  而今,她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身红妆嫁衣,默默闭上了眼睛。
  “仓仆。”当她调动神识念力的时候,背后便传来的一阵刺骨剧痛。
  她被紫雷劫大伤元气之后,仓仆也陷入了暂时的休眠之中,原本她该在自己恢复之后再唤醒他,但现在她没有时间了。
  一缕暗红的烟雾慢慢绕上她细白的手指,化为一个暗红发黑的指环。但仅仅是动用了这么一道念力,她的额上便沁出了密密的细汗,背后鲜红的嫁衣上也洇出了鲜血的痕迹,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二处。
  “楚玉仙子,帝君交代了,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你们让开,我是替姑姑来办事的,要是耽误了我姑姑的事,你们自行请罪去!”
  “这……”
  “还不让开!”
  院外一阵吵闹之后,就听到一声开门声响,身穿浅粉色天纱的楚玉就走了进来。
  楚玉关上门后,走到段云笙的身边,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段云笙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对不起。”楚玉上前一步,伸手想要碰她,又有些犹豫的不敢去碰,“我……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
  那天她亲耳听到了姑姑姑父的话,知道他们打算将扶霜元君嫁给殷九玄,还要用十二玄天钉封了扶霜元君的仙力……
  她知道姑姑和姑父这样做,是要让扶霜元君没有机会翻案,以保全楚家的名誉。
  但她真的做不到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就这么看着扶霜元君被推到万劫不复的火坑之中。
  天界中人都说殷九玄是十恶不赦的大妖,而扶霜元君……楚玉想起那日她来刺杀她,她非但没有将她交给那叛变的黎闻灵君,也没有责备她意欲行凶之事,甚至在知道真相后,都没有说出半句指责她姐姐嫁祸的话。
  说到底是她姐姐先欲嫁祸于人,才会生出这么多事,她觉得如果她是扶霜元君,一定恨死他们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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