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汽车站走回去,远远地看见粮站上方“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八个大字,林子矜忽然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在前线的日子里,林子矜成天忙的要命,每次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也曾经心慌害怕过,想过如果自己死在这儿,父母该有多么伤心。
    尤其是跟敌特面对面地短兵相接之后,有很长时间,她心里都很后怕,夜里总是做噩梦。
    如果不是景坚及时发现敌特,又及时制服,她和医疗小组的成员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当时牺牲了,每人一个军功章是少不了的,可是,家里人该会有多么伤心,老人失去了孩子,孩子失去了父亲或母亲,而那个她没能救回来的小护士,似乎还没结婚,正在处着一个对象。
    她的对象又该多么伤心欲绝。
    现在,她安全地回来了,前线还有许多官兵,还有和她一样的医生护士们,还在浴血奋战。
    正是上班时间,院门上挂着大锁头,好在锁没换,林子矜拿出钥匙,咯哒一声轻响,锁头开了。
    家还是老样子,院子里添了一棵丑梨树,树下种了几苗海娜花。
    屋里增加了一套自家手工打的沙发,浅蓝色的布面儿,窗台上,简陋的陶土花盆里,串串红开得正艳。
    林子矜鼻头发酸,去自己屋里床上躺着滚了滚,把脸埋在枕头里发了一会儿呆,在新做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屁股底下的海绵软软的,她用力地弹了两弹,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就拎着菜篮子去买菜了。
    金海市郊区有十几个大型的国营农场和国营养殖场,农场和养殖场的出产,足够供应全市人民的需要。
    八二年的金海市,国营肉店的肉食品还需要肉票,好在政府开办的自由市场中,也有了一部分不要票的高价肉。
    在市场里转来转去,林子矜割了一块猪前肩肉,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回家做饭。
    她的工资一直攒着,自己不舍得花,也没给家里交,攒到现在也算一笔不小的存款。
    而且罗布村那边养殖场的发展势头很好,早就攒够了还清借款的钱。
    只是不论叶教授还是戴国梁,都不肯要林子矜的钱,叶教授说那钱原本就是她的奖金,戴国梁则开玩笑,说那钱要放在她这儿吃利息。
    因为资金充裕,林家亮索性和林子矜商量着,购进了十几头黄牛,就在羊圈的旁边,又盖起了一溜儿牛圈。
    说起来,现在的林子矜,也算是个小富婆了,买点高价肉,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等到中午,林家明和郑桂花下班回来的时候,就惊喜地发现,自家闺女从京都回来了,还做了一大桌饭菜。
    郑桂花一见林子矜,先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发现闺女囫囵个儿的,哪儿都没缺,就拉下脸来开始骂:“你个缺心眼儿的,女子家家的你显的什么能耐,出的什么风头,要上战场也应该是男人和老大夫上,你一个女子家瞎跑什么,幸好这次没什么事,万一要是缺个胳膊腿……”
    说到这儿,郑桂花发觉自己说走了嘴,太不吉利,便呸呸几声,眼里还转着泪花儿呢,就用力拧了林子矜一把:“以后给我老实点,好好儿的上你的班,不许再胡闹。”
    郑桂花表达爱的方式向来就是这样,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林子矜早就习惯了,她吐吐舌头,笑嘻嘻地答应着:“是,老妈,我这不是没事吗,咱们快吃饭吧。”
    林家明坐在桌边一直不作声,眼睛却没离开过女儿身上,这时候他拿起筷子,先不吃饭,而是跟林子矜说了一句:“子矜,以后做事可要跟家里大人商量一下,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林子矜态度极好,还是嘻嘻笑着答应,给父母各挟了一筷子菜:“爸,妈,你们尝尝我做的菜,好不好吃?”
    林家亮吃了一口,点点头:“还行。”
    老林家的男人就是这样,要从他们嘴里听到夸奖儿女的话,那真是难于上青天。
    反倒是郑桂花,把桌上的菜式尝了一遍,眉开眼笑:“挺好吃的,我家子矜做饭的手艺还行,将来嫁出去不怕婆家挑剔啦。”
    林子矜俏皮地撇撇嘴:“妈,我学做饭是为了自己吃,可不是为了伺候婆家。”
    “可把你美的,我供你上学读书为了甚,不就是为了将来找个好婆家。”
    郑桂花冲女儿瞪瞪眼,就皱起眉头:“死丫头做这么大一桌菜,咱们三个哪能吃得完,老林,快骑上车去叫我娘,让她一起来吃饭。”
    也不知道郑桂花怎么想的,这大热天的又是大中午,让林家明放下正在吃的饭碗去叫郑老太,没等林家明说话,林子矜就先不愿意了。
    “妈,”她拉长了声音喊:“明天我再做一桌,咱们把我哥姐两家还有我舅妈姥姥都叫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饭。今天就算了吧,这大中午的,说不定我姥早就吃过了,我爸不就白跑一趟了。”
    郑桂花想想也是,听见女儿明天要请亲戚们吃饭,也就歇了心思,踏踏实实地开始吃饭。
    林子矜也大口地吃着饭,心里计划着明天的菜式。
    说句实话,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危险,见过年轻的战士转眼之间失去生命,她立即成熟了许多。
    虽说上辈子她活到四十多,医术精湛熟练,拥有一份不算特别成功的事业,但是林子矜觉得,其实就连上辈子,她也不能算做真正的成熟。
    她按部就班地生活,一直忍着渣男丈夫,事业上没有什么成就,完全是顺其自然地向前走,从来没有为自己努力争取过什么。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帮过家人,为家人争取过什么,维维出事后,她虽然半信半疑,却也从来没试过帮弟弟洗涮冤屈,后来反倒相信了当时的公安方面的宣传。
    等张本善落网,供出他才是真凶的时候,当时身为林子佼的她,心痛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经常在夜里痛哭失声。
    维维的冤案,最后国家给了赔偿,当时父亲林家亮已经亡故,母亲白如意拿着那笔款子,成天有人上门来借钱,什么八杆子打不着,几十年没走动过的亲戚都来找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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