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阴奉阳违的打算被拆穿,有几分恼羞成怒,索性便也扯开了说“二姐,我觉得姐姐他们确实是为了咱们好——不过,大姐和子矜姐,我觉得你们这样也有不对的地方。
    林子维转向林卫国,很是信赖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子路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家庭出身和成份,老子英雄儿好汉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你不是说,还要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周围环境对他的影响,咱们应当影响他,而不是让他的家庭和爹妈影响他。”
    林子依立即面露怒色“胡说,怎么能不看家庭和成份?地富反坏右分子和贫下中农能一样吗?何况冯谦家里的情况比黑五类更糟!”
    林子维探头朝屋门口看了看“大姐你别胡说,当心被娘听到!”
    林子依这才想起,自家姥爷成份就是地主,娘是地主家的女儿,若被娘听到这话,肯定会伤心的。
    这么想着,她又有点动摇也是啊,姥爷虽然是地主,可他平时为人和气,村子里谁家有事他都愿意帮忙,自家娘虽然是地主的女儿,也是一样的和气,从来没没有害人的心思。
    熟知后世发展的林子矜,却是想到了其它方面去。她内心巨震,心下对自家哥哥既有埋怨又有佩服。
    那场运动才刚刚结束,许多事情还没有定论,自家哥哥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言论。
    哥哥的这种言论,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惹大祸的!
    林卫国倒没有会惹大祸的自觉,被林子维问到脸面上来,林卫国沉吟着,想着该怎么跟林子维解释。
    他并不知道冯谦家的具体情况,但两个妹妹同时说了不行,又听子依扯到女孩子家的名声上,便知道这冯家肯定有大问题。
    正斟酌间,林卫国听到林子矜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埋怨“哥,你不该跟弟弟说这些的,太危险了!”
    林卫国缩了缩脖子,这才有几分心虚——这事他确实有错。
    这几天他经常和二爹谈论当下的局势,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而林子维多数时候,就在他们旁边玩耍。
    谁也没有想到,这八岁的小家伙竟然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还当成一回事,现在又拿来问他。
    对于林子矜的抱怨,林卫国没有解释,心里后悔的的同时,更多的是欣慰。
    维维这孩子特别聪明,难得的是看事透彻又大气灵活。
    刚才姐妹几个取笑他,他丝毫不恼,遇到事情既能酌情妥协,也能坚持自己的看法。
    小屁孩儿刚才冲着林子佼使眼色,其它三人都是看到了的,也都知道那眼色是什么意思。
    “维维,哥哥那天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能到外边去说。”林卫国说道,摸了摸林子维的小短毛。
    “至于你们的小朋友,咱们不能以出身论英雄,但是家庭对人的影响也是很重要的,尤其你们生活在村子里,多少还是要顾忌着村里人的看法。”
    这话说得中肯,算是照顾到了各方的情绪,林子佼冷哼一声别开头不说话,林子维乖乖点头,决定要查一下冯谦和张留柱的事。
    他看不惯张留柱,张留柱经常仗着有个城里舅舅和他别苗头,但这不代表他就支持冯谦的做法。
    晚上的饭菜很是丰盛,一方面今天是小年,一方面林卫国兄妹要回家,这顿饭算是为他们饯行。
    兄妹几个几天来朝夕相处,除了冯谦的事情之外,其实关系很是融洽。
    因此饭桌上的气氛也很和乐,两个老的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肉,林家亮还打了半斤酒,爷俩跟林卫国一起喝了两杯,林老头看着桌旁的林子维,心情一好,顺手给他也倒了一杯。
    对这不着调的行为,除了林子矜娇嗔地喊了声爷爷别给孩子喝酒之外,其它人都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根本没当回事。
    小家伙喝酒已经是常态,林子维刚满月的时候,林老头儿就用筷子头儿蘸着酒喂他喝。
    林子维赶在林子矜抢走前把酒喝完,心里很是不舍得哥哥姐姐离开,却顾忌着自己小男子汉的面子,不肯表现出来。
    他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肉,放下筷子抹抹嘴,笑着恶心林子矜“子矜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多逮几窝小老鼠,咱们照你说的办法吃三吱儿。”
    说着话,他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打个寒噤,在挨巴掌之前跑了出去。
    满桌子的人都被逗笑了,林子佼放下筷子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好容易吃顿肉你敢恶心我们!”
    白如意不知道“三吱儿”是个什么东西,笑呵呵地问女儿“子佼快吃饭,别听你弟瞎说,他说的三吱儿是什么意思,怎么吃?”
    “就是小老鼠……咳,娘你问这个做甚!”林子佼是真被恶心到了,捂着胸口看着碗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饭吃饭,二爹二妈,我们明天得早点走,年根儿底下坐车的人多,不好买票。”
    林子矜赶快打岔,万一林子佼这叛逆的小姑娘说出来“三吱儿”的事,怕是全家人都吃不好这顿饭。
    林家兄妹走的时候,依旧是二爹林家亮套了队里的车去送。
    林子矜坐在车上,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伸出一只胳膊冲着林家人挥手。
    “子维子佼,子依姐,明年暑假到我家去玩!爷爷奶奶你们回去吧,外边冷!”
    林家二老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并排站在院门口,笑着看着两兄妹;林子依姐弟三人站在他们身边,林子维跳着脚喊“姐,等我暑假去了,你带我去矿上看挖煤!”
    林子依给了他一下“没出息!看啥不好要看挖煤!”
    白如意把几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塞到林子矜的怀里“拿着路上吃,现在先放棉袄里面,还能暖身子。”
    鸡蛋是用布包起来的,放在怀里,烫得心口热乎乎的,林子矜脸上笑着,忍不住就想掉眼泪。
    “爹娘你们回屋去,我送他们到车站,下午就回来了。”林家亮又在腰里系了根麻绳,给林卫国头上扣了个毛茸茸的狗皮帽子,跳上了车。
    “驾!”
    骡车踢踢踏踏地走起来。
    林子矜用力地挥着手,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热度,听着林子维的大呼小叫让她暑假再来,眼睛湿湿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真好。
    一切都没发生。
    车子驶出村口,摇摇晃晃,大黑骡子打了个响鼻,渠边成排的白杨树笔直地站着,干枯的枝条如利剑般直刺天空。
    林子矜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斗志。
    她重生而来,将努力改变已知的命运,迎接未知的人生。
    似乎有一道目光从侧面看过来,林子矜下意识地扭头,正对上冯谦复杂难明的目光。
    她还没来得及想,冯谦怎么在村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管牲口院的老黄头沙哑的歌声,悠长而沧桑。
    小河河踏石大河河桥,
    一个羊有一个羊的一滩草;
    城墙上跑马扭不回个头,
    甚时候我能站在那人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