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成已反,隐阳已无法回去,李倾城听了宇文天禄的话,一路骑行,返回了白马镇,与车队一行人汇合。白马镇距隐阳不过百里,原本是隐阳城到中原的一个集散中心,驻军只有百人。若是隐阳兵马来攻,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隐阳叛明消息传来,白马镇乱作一团。
    众多原本到隐阳的商旅,匆忙收拾行礼,也顾不得生意,准备返回中原,许多商铺也已关门,众人收拾细软,逃得逃,跑的跑,不出半日,白马镇几乎成了空城。
    孔先生率领车队,在这里等候赵拦江等人,结果却等来了这个结果,脸se十分难看。三十万斤粮食,他占了将近一半。本来这次运粮,旅途颇为不顺,只求到了隐阳,哪怕价格稍微便宜点,能保证不亏本即可,隐阳一出事,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错了。
    李倾城与众人讲了隐阳城内发生之事,孔先生也没了主意,问,“李大侠,是走,还是留,您拿个主意。”
    芦苇荡一战之后,众人已知道李倾城、赵拦江等人的身份,他们也没有遮掩的必要。此刻,众人纷纷望向李倾城。
    李倾城道,“你们恐怕还不知,四凤山、骷髅帮上的那些匪寇,明面上虽以抢劫为生,但暗中却都是李仙成豢养的私兵,在没撕破脸前,尚且有周旋的余地,但如今他们已毫无顾忌。且不说能不能把粮食运回去,就连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两说。”
    孔先生道,“那咱们留在这里?”
    李倾城点点头,“白马镇地势居高,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尚且有百人驻军,南北有哨楼,易守难攻,相较之下,留下来是最佳选择,倘若敌人来犯,粮食未必能保住,但李某人必当设法保住大家性命!”
    这些人中以商人居多,这次贩粮,多数几乎倾举家之力,有些甚至在外面借了飞钱,一路行来,颇为不易,眼见功败垂成,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但也有些临时雇来的帮佣,他们则主张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难以统一意见。
    最终,孔先生力排众议,道,“我同意留下,你们若想回去的,我也不强留。我与此处里正相熟,他已经派人向响箭郡求救,等到援军抵达之后,我们再撤回也不迟。”
    “那咱们生意可就赔了!”
    孔先生道,“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
    招摇山距隐阳城不足三百里,系横断山脉向北的外延山脉,地势险要,山有断崖,若非身负武功,寻常人极难攀登。
    离开隐阳后,宇文天禄并不着急赶路,每行走十余里,便停下来歇息。
    萧金衍骑马与之并肩而行,他也有些好奇,趁中途休整,问,“若这样下去,别说三日,十日也到不了招摇山,李仙成派了杀手追杀我们,怎得前辈一点都不急?”
    宇文天禄淡淡道,“你见过游山玩水,还赶时间的嘛?”
    萧金衍无语,他没好气道,“要不要我弄一面旗,上面写上,宇文天禄在此,身负重伤,欲杀从速,过期不候?”
    宇文天禄道,“主意不错!”
    这半日来,梨花针虽然得到控制,但经络之内,奇痒无比,他取下酒囊,饮了一口赤水酒,以内力引酒力,去压制体内梨花针。旋即,将酒囊扔给了萧金衍。
    萧金衍接过,他此刻没有心情喝酒。
    宇文天禄道,“喝一口吧,现在光景,喝一口少一口了。”
    萧金衍有些不解的问,“我有些纳闷,李仙成叛国,你仿佛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他有这份心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来的,迟早会来,有什么可急的。”
    “可如今不一样,西楚、北周军队枕戈待旦,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李仙成一反,十几万大明军,岂不三面受敌,你作为主将,不应该在军中坐镇嘛?”
    宇文天禄没来由一句,“我比较贪生怕死。”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萧金衍信服,宇文天禄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这些年来,什么大阵仗没有见过,无论是江湖刺杀,还是庙堂上的明争暗斗,他都安然无恙,若是到头来,让一个隐阳城主给搞死,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可事实就在眼前。
    宇文天禄不但身负重伤,还以身犯险,若此刻来几个寻常的通象高
    手,萧金衍恐怕都无能为力。宇文天禄向来号称算无遗策,怎得这次会如此冒险?
    萧金衍想不通。
    “我们真是寻找武经?”
    自在江南起,江湖上都传言,萧金衍身负武经下落,也不知消息是谁放出去的,结果就是给萧金衍惹来了无尽的麻烦,也正是自那时起,他在苏州逍遥自在的好日子到头了。
    宇文天禄不答反问道,“你可曾想过,这些年你在江南过的快活,闲来无事啃啃树皮,去找金刀李秋衣蹭酒喝,却忽然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又是谁,促使了你这趟西行?”
    萧金衍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决定当然是你自己下的,但做出决定的各种因素,却是可以人为操控的。还有那个王半仙,从书剑山上下来之后,蛰伏了二十多年,就连那些剑修,搜尽整个大陆,都找不到他踪影,怎得忽然高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
    萧金衍沉默了。
    自李惊鸿失踪,他苦寻几年无果后,便隐居在苏州,过着随遇而安的日子。他不会像李倾城那样,不习武就要回家继承家族的万贯家财。他也不会像赵拦江那样,痴迷刀道一心要杀宇文天禄给家人报仇。
    行走江湖也罢,隐居世间也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红尘历练。
    初入江湖之时,李纯铁曾对他说过,“入了江湖,这个江湖便是你的。”他还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闯了祸,也不要怕,有登闻院给你兜着。”但这些年下来,这句话,李纯铁只兑现了上半句。
    来隐阳?
    陪兄弟也罢,解开心结也罢,但听了宇文天禄一番话,他觉得,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
    是亦师亦友的王半仙?
    还是师兄李纯铁?
    他不知道,但宇文天禄这番话,却提醒了他,不管如何,自己都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欲无求,想到此,他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宇文天禄道,“想通了?”
    “想通了。”
    “准备好了嘛?”
    “准备好了。”
    宇文天禄道,“不,你没准备好。书剑山上的那位,可不是寻常人物,我虽然对他们颇有了解,但以你此前的实力,连他们家一条看门狗也打不过,不到通象境,你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萧金衍闻言一愣,“我的意思是,准备好娶你女儿了。”
    宇文天禄道,“说话正经点!”
    萧金衍道,“吾欲娶汝女为妻!”
    宇文天禄心中暗骂一句,敢情说了半天,白费了。他抬起手,扬了一扬,才记起自己无法使用内力,否则现在萧金衍早已滚下山坡了,他没好气道,“想娶我女儿,想把武功整到通象再说。”
    “前辈是关东人?”
    “关你个头,赶紧喝口酒,准备开工了。”
    萧金衍纳闷道,“开工?”
    宇文天禄望着前方,道:“一个通象初境,两个知玄上境,五个知玄初境。这年头,阿猫阿狗也都来凑热闹了嘛?”
    又行了约莫半里地。
    山路之上,八匹白马横在路中央,马上之人,身穿软铠,看装束并不是龙虎豹狼四卫之人,萧金衍已猜到,这些便是李仙成暗中招揽的江湖高手。
    为首之人面容苍白,双眼细眯,没睡醒一般,看上去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手持红缨长枪,怎么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但从他眼神中偶尔露出的杀机中,萧金衍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宇文天禄笑着道,“白面枪神公孙输?”
    白面书生冷冷道,“我叫公孙述!”
    “有区别嘛?”宇文天禄面露不屑之se,对萧金衍道,道,“这位公孙先生,二十年前排在天榜第三,来隐阳城挑战排行第二的李金刀,你可知他接了几刀?”
    萧金衍摇头表示不知。
    宇文天禄笑道,“给你三次机会,猜一猜。”
    “十刀?”
    宇文天禄摇头,“多了。”
    “五刀?”
    “多了。”
    宇文天禄竖起一根手指。
    萧金衍奇道,“难不成是一刀?”
    宇文天禄还是摇头,“不,是一
    个字。”
    公孙述被人揭老底,原本苍白的面庞,涨得通红。
    “什么字?”
    “滚!”
    萧金衍道,“虽然你是前辈,但骂人还是不道德的。”
    宇文天禄还是摇头,解释道,“天榜第三对天榜第二,结果李秋衣没拔刀,说了一个‘滚’字,就将他震落城头,自此以后,江湖上便没有了此人行踪,却没有料到,竟藏在了隐阳城。公孙输,当狗的滋味如何?”
    公孙述怒道,“够了!”
    红缨长枪斜指宇文天禄,道,“大都督,我们城主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城主想借你项上人头,给隐阳王朝祭酒!”
    若是往常,给公孙述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虎口撩须,但此时宇文天禄断了一臂,真气紊乱,而眼前此子,虽不知是谁,武功也不值一提,这才有了底气。
    宇文天禄并没有理会他,长笑一声,问萧金衍,“你可知道,这公孙输为何称为白面枪神嘛?”
    萧金衍摇了摇头。
    “他经络天生缺陷,冲带二经较常人更细,真气行至此处会凝滞,遇到寻常江湖人,还不打紧,若遇到起鼓相当的对手,这一缺陷会被无限放大,当年李金刀就是看准这一点,一声暴喝,震断了他的冲带二经。”
    萧金衍心领神会。
    宇文天禄无法出手,稍后这一战,自然是由萧金衍代劳,他看似介绍公孙述过往,实则是提醒他公孙述的弱点,一个有先天残缺的通象境,并非无一战之力。
    公孙述脸上青筋暴起。
    宇文天禄又道,“如今你冲带二经已重接上,看来这二十年来,武功并没有落下。”
    公孙述吩咐众人道,“一起上,杀了宇文天禄,必将扬名天下!”
    其余七人闻言心动,纷纷抽出了兵刃。
    宇文天禄往向其余人,冷冷道,“你们与公孙述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日了,你们果真觉得,杀了老夫,这份功劳会有你们的?”
    七人闻言,面露迟疑之se,公孙述向来yin毒,他们早已有怨气,只是众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所以这些年来也相安无事。
    宇文天禄对另一人道,“你武功知玄上境,虽然不如公孙述,却也相差不远,我这里有套口诀,只要你学会了,要赢他,易如反掌。”
    “当真?”
    公孙述喝道:“休要听他胡言,蛊惑人心!”
    宇文天禄微微一指萧金衍,道,“你们武功都远高于他,若不相信,我将口诀传授于他,让他二人单打独斗,看是否能赢,如何?”
    “我倒要看看,是否当真果如你所言。”说罢,那人策马,向旁边让开,其余人也都让出一片空地。
    宇文天禄三言两语,便将众人围攻之势,化作了一场与公孙述的单打独斗,这份对时机的把握、对局势的观察、对人心的揣摩,让萧金衍好生叹服。
    公孙述道,“莫要忘了,我们是在替李城主办事。”
    宇文天禄冷哼一声,“老夫就算身受重伤,若要拼命杀你,你也绝无生还的机会。公孙述,当年你输给李金刀,冲带二经虽恢复,但心境却受损,若连一个后辈的挑战都不敢应战,恐怕今生武道无法更进一步!”
    这句话戳中公孙述心头。
    当年李秋衣一声暴喝,吓得他魂飞魄散,几乎以为要命丧当场。后来经过二十年修行,武功境界虽恢复如初,但当年的惧意,在心头依旧难以驱散。
    若是连一个后生小辈,都应付不来的话,那余生武道,恐怕难以突破。
    想到此,他翻身下马,将长枪一举,道,“好,我应战。”
    宇文天禄对萧金衍道,“你附耳过来,我传你破敌之道!”说罢在萧金衍耳语一番,又大声问,“听明白了嘛?”
    萧金衍心说你啥也没说啊,听明白什么?但此刻,却也没法指出,否则岂不是拆台?于是道,“明白了。”
    公孙述见他武功才过闻境,冷冷道,“口诀?我倒试试,你学得到底什么口诀。”
    萧金衍道,“想听嘛?”
    “说吧。”
    “滚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